《嫡嗣》九有秋

16、东宫

　　埋尸一案，死虽的是平民，但发现者的身份不凡，又是青石帮的人，京城一下便传开了。左升会了会那个才冠天下的青石帮主，再一想眼前的形势，便下定了决心，要一查到底。

　　青石帮京城分舵舵主被请去盘问了几次，说来说去也只说这几人是追查丢失的青铜，只字不提这青铜根本不在运输之册，自然是再也问不出旁的。来俊臣和陈通作为发现者，自然也少不了进了几回衙门，便是金一鸣也被请去做了个旁证，一来二去，几人口供完全对得上，线索自然不多。

　　这几个人，左升俱是得罪不起的，便想起了月一痕说的那房屋。把那老两口请来，软硬兼施，老两口竟也经得住，只说自己竹编为生，其余半个字也没多的。左升又去户部多翻查证，说明这房屋的主人确实是黄清家人早年从九皇妃弟弟手中购置无疑。又另派人随时盯着那处房屋附近以及黄清家眷。

　　便是这样，四五天了也没半点儿结果。
　　左升急了，黄清也急了。左升不敢再往上报，黄清也是家门也不敢出。

　　就在两人都着急上火的时候，梁侯爷的人出现了。梁侯爷的人自然不会是光天化日找的黄清，但那人从黄清家出来时，显然是一身的轻松。

　　第二日，左升便接到了黄清的撤诉书，不再追究梁玉伤他儿子一事。而且，同时还接到了太子的口谕：“太子口谕，传左升入东宫面禀案情。”

　　太子资质平庸，却有个好母亲。先太子一事后，皇后不久也病去。全朝都以为皇上会提了贵妃娘娘为继后，却不想十三年都过去了，后位却一直空悬。贵妃娘娘心里自然是有一口气无处发的，还好她儿子顺利成了太子，否则这后宫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太子不止有个好母亲，还有个厉害的太子妃，那是个半点亏也吃不得的人，如今太子在沅州的实力已是摇摇欲坠，心里正窝着气，如今这埋尸案，她怎么也要往九皇叔身上扣。但是，她也是个见利忘义之人，埋尸案不能给九皇叔致命一击，但能讨得些许好处，也是值得。

　　左升虽只是京城父母官，进东宫的时候却并不少。埋尸案毫无进展，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是不是太子要给他施压。前儿黄清才撤了诉，他才感觉好一点儿，这会儿也不知太子要出什么妖蛾子。

　　“左升，你这京城父母官是不想当了不是？”刚一进殿，太子便喝斥道。左升头也不敢抬，趴在地上，额头顶地：“臣，知错。”

　　太子却缓和了语气：“青石帮之众，那是能轻易惹的？此事若是被那帮主得知，还不知要如何向朝廷讨说法。你倒好，磨蹭近十日，半点收获也无。”说完这句，显然太子自知失言，又道：“倒不是说朝廷怕了他们，只是，他们为朝廷做事，多年来从没出过错，如今在京城地界无缘无故死了四人，还直指兵部侍郎，这是小事吗？”

　　左升不敢抬头，嘴里应道：“臣办事不力。”

　　太子稳了稳气息，问道：“黄清是怎么回事？”
　　左升这才微微抬了头：“回殿下，青石帮京城分舵舵主欲告他私吞青铜，但没有实据。臣查证多翻，只查得黄清家产不明，并无私吞青铜之实证。”

　　太子悠悠道：“国之栋梁也有被腐蚀的时候，但万不能因为个案就打倒一片。朝廷上总体来说，还是忠臣良臣贤臣居多，你是京城的父母官，行事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

　　左升有点儿懵，这太子闹的是哪样？要查的是他，这会儿不查的，也是他。
　　太子见他不言语，声音大了一些：“你倒是明白了？”

　　左升暗自神伤，谁他奶奶的想当这京城的父母官了，忙磕头道：“臣，明白了。”

　　内监送走左升。太子独坐宝座，神色不明，良久才说：“你这翻计较，可并没让沅州一事走出困局。”

　　此时殿中空无一人，只宝座后的珠帘处传出一道清丽的声音：“那件事目前已是入了内廷司，想要解决并不简单，眼前这事儿也不足以转移了父皇的注意，还不如与皇叔作些利益上的让步，了了此事。”

　　“我与皇叔，相争多年，看似只为夺利，实则是权位之争。别人兴许看不明白，只道皇叔要的是名利双收，你与我多年，岂会不知他真正要的是什么？与虎谋皮，你倒是不怕？！”太子资质不高，却也是皇家教出来的，再差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万不会短了见识。

　　“妾身听闻，两年前，皇叔曾派人去过桐庐，目的是想笼络青石帮，更想将那青石帮主收入囊中，以助他一臂之力。”

　　太子淡笑道：“可是，才不过十日，青石帮便拔掉了他安在沅州的暗桩，这才有了我们的机会进入沅州。月一痕此人，不是这么好相与的。”

　　“是，所以他进京这么久，皇叔那边却是半点儿动静也无。”太子妃于后宫走动，女人之间的话题是最多的，从相公到孩子，谁家请了谁，谁家又要说亲了，家长里短从没个完，但她却从没听说九王妃有请月一痕未婚妻一事。

　　“你上次不是见过他那未婚妻，倒没听你说起如何？你觉得他是有心向着我的吗？”

　　太子妃踱了两步，始终还是没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只道：“那女子，是个聪慧的。言语中半点儿不提月一痕，倒是与庆儿相聊甚欢，那孩子这几日还吵着要见她。”

　　太子哼哼一声：“他迟早是要选的。圣上怎么可能让皇位旁落，不给自家亲儿子，倒给弟弟？月一痕不是个糊涂人，他要想他那青石帮长年不衰下去，下一任君主的态度何其重要，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所以他向你示好了。旁的人求见那是十天半月也没个影儿，妾身送去的礼他不是都收下了嘛。”

　　“还算他实相。要我说，父皇也太倚重他青石帮了。”太子自是高高在上，觉得一切都可控在朝廷，他哪知道，这江湖事还得江湖人来办才稳妥，也少了朝廷不少麻烦。圣上对青石帮这些年的表现也算是关注，这月一痕实是出众，但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并不担心。

　　太子妃与太子都是深宫之人，哪里知道江湖帮众的力量，那金锡之路上，若没个能管束众人的人，极易被人利用，朝廷便是耗尽人力财人，最后多半得不偿失，有了这青石帮，朝廷便省了不少心。

　　“沅州一事，如今是心头大患，那遗失的名册究竟在哪，现在谁都不知，若真被父皇的内廷司给找到，您的地位虽不至动摇，但损失却是极大。若被皇叔在朝中煽动，失了朝臣之心，妾身怕到时父皇骑虎难下，对殿下极为不利。”便是即了位，被夺位的可能性也极大。

　　太子眉头紧收，有些气闷：“这个我自然知道。”

　　“月一痕此次来京，说是散心，顺便处理帮中之事。可你瞧着，他十几年没出过桐庐，当真就是游山玩水来了？”

　　“你以为如何？”

　　“妾身说句大不敬的，圣上身子骨可不比往年。”太子妃与太子相视一眼，具已知对方心中所想。太子妃道：“妾身以为，他这是想来看看京城的动向。”

　　太子沉默不语。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有可能。这也就说得通，他来了京城只是客居在金府，每日只饮茶作乐，甚至连未婚妻都带着，哪像办正经事的。

　　“果真如此，倒不能慢怠了他。万一皇叔那边儿想通了，咱们可就失了先机。”

　　太子妃不紧不慢道：“殿下可还记得沅州一事，是谁护送那莫师师入京的？妾身听闻，彼时月一痕也正在沅州，是他救下了那两名女子，护送至沅州边境，又是梁玉一路护送入京。当初，他允许皇叔的人在沅州那么多年，但转眼他就能连根拔起。妾身不信，他会不知此事与殿下有关。”

　　“你的意思是？”太子眉头涌上一丝愁绪。

　　“他明知是殿下的人出了事，却还出手相救，甚至将人送入京中。倘或他有半点归附殿下之心，也不该推波助澜。”

　　太子摆了摆手，并不同意太子妃的说法：“江湖传闻，他是个重情守信之人，在青石帮地界上万无滥杀之事，他那时只怕也是锄强扶弱罢了。而且，他哪就那么神通广大，知道那正被追杀的女子是因着什么事？”

　　太子妃不置可否，毕竟她不是江湖人，不能以他们的角度去思考行事，又道：“所以，妾身才会送礼一探究竟。”

　　太子淡淡一笑：“可有什么结论？”

　　“如果说沅州一事他是无心，那埋尸案他便大大得罪了皇叔。原本，此案可以就此了结，他却想要深挖到底。所以，妾身很自信，他不会是皇叔的人。但他现在也算不得殿下的人。”

　　“哦？那他来京城做什么来了？”

　　“妾身以为，他是在试探。”太子妃谨慎的说。“试探殿下的才能，是否当得起他的主子。”

　　太子仰天一笑：“兀悠，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那殿下以为呢？”太子妃毕竟是宫妃，太多的事她也是知道。

　　“事有巧合，沅州一事他不可能提前得知，这埋尸案更不可能是他安排。你记住，他是江湖人，他重的是江湖情，万不会拿帮中之人的性命来搏取什么。他入京，或许有意图，但肯定不会是与皇叔结盟。只要肯定了这一点，我还能怕什么。”

　　只要青石帮不是与皇叔有勾结，他还怕什么？怕那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吗？笑话。
　　不可否认，太子对月一痕的为人猜得很准，但对事态的把握却是太过低估了月一痕。

　　“不过，按今日分析来看，咱们确实还可以做些事。你告诉那丫头，青石帮死追埋尸案，是他们告诉左升，要往那条街去查的。”

　　太子妃一点即透。九皇叔与月一痕原就心中隔着一道，如今再摆上这么一道，便是九皇叔心胸宽大，怕也是难容得下月一痕，月一痕也再别想左右摇摆或者置身事外，好好为太子做事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