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落雪时节绕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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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冷，不知道在黑暗当中沉沦了多久，寒冷裹挟着湿气透过皮肤钻进了骨缝，阴恻恻的凉。秦楚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并未觉的好过多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是重达千斤，怎么都没办法醒来。
耳边传来模糊的轻唤，随后被一具温热的身体紧紧包裹。暖暖的热气从那人身上传来，骨头缝里的冷渐渐退却，脑中混沌的记忆碎片开始慢慢清晰。
熟悉的黄墙黑瓦，熟悉的梵音环绕，就连那念经用的黄色蒲团，都透着熟络的尘土气。
他回来了？闭着眼睛都能闻到淡淡的檀香气，一切都熟悉的好像呼吸，唯有心底默默泛起的寒凉，还能提醒他，那个笑着的脸庞，并不是梦。
方才一直想睁眼看看，真的猜到自己身处何方，反倒不想醒了。这身体的记忆，单纯的犹如他的每个曾经，闻钟而起，闻鼓而眠，闻板上殿，闻梆过堂，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依旧。
脑中经文与经文的交叠，熟络的有些讽刺。这些青灯下念诵过数千遍的黄卷，他恐怕比这个身体更加熟悉。
“师兄，不冷了吧？”身后传来软软的声音，秦楚一颤，迅速睁开眼睛，翻身。
一连串动作吓到了苏子叶，他挠了挠头，尴尬道：“是三师兄告诉我的，他说你怕冷，让我抱着你睡，把我的被子盖在最上面。师兄，还冷吗？”
“不……不冷……”秦楚说话有些结巴，第一次看到顶着小光头的苏子叶，简直堪比接连看了十部恐怖片的惊讶程度。
这一世的苏子叶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只有16、7岁，与上一世的凌人气势相比，眉宇之间更多了一份平和宁静。秦楚慌忙在记忆当中翻找了一遍，发现苏子叶才刚刚进入这座寺庙五天，和秦楚的交集只停留在绕佛时的前后位以及睡觉时的隔壁床。
柔软的身体不断传来热气，使得秦楚的脑中不停的回想起白光之前发生的事。他轻软的喘息仿佛还在耳边，手掌滑过皮肤的触感也清晰的让人害怕，他慌乱的把自己翻了回去，结巴道：“太……太热了……师弟你还是自己睡吧！”
“啊？真的诶，都出汗了。那我睡了噢，师兄晚安。”苏子叶起身抽掉了最上层的被子，东塞塞西塞塞，努力把自己裹成了一条小蚕蛹。
秦楚只觉的身上一轻，刺骨的湿冷再一次钻了进来，脑中旖旎的想法瞬间一扫而空。
他所处的这个地方，应该是某个山上的寺庙，山风很大，呼呼的吹着木门板直晃荡，吱嘎吱嘎响个不停。屋子里是一个直通的大铺，加上他只睡了三个人，另外那个微胖和尚，应该是苏子叶口中的三师兄。
他躺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若说这三世的经历冥冥当中早有定数，那么这一世，一定是因为害怕他佛心不稳而留下的契机吧。
他想，大概漫天神佛也不会料到，他竟会动心的那么快……
思及此，尤是檀香萦绕、满室静谧，秦楚依旧睡不着。将被子盖到熟睡的苏子叶身上，他拿起了一旁泥黄色的厚重僧衣，悄悄退出僧舍。
迈出僧舍，能借着不远处大殿的长明灯视物，房舍檐角一片素白。天空中飘飘扬扬飞着雪，秦楚伸手接了几片，由着那冰凉渗入心尖。
这寺院的确如他所料，并不是多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知道。除了他们所住的僧寮，不过一个大殿、一个罗汉殿，一间斋堂、一间厨房，再外加一间方丈室而已。他慢慢的在寺院里踱步，素白的雪地上很快留下了一串脚印，檀香的味道很重，让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秦楚抬起手腕，腕上那串珠子好似从未散开过，安静的泛着微光。只有他知道，这珠子曾断过线，也曾灼伤过他……
“身不动而心自安，心不动而神自宁，一念动时即是火，万缘寂处性自清。”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念诵的是一句熟悉的佛偈。
秦楚微愣了一下才回过头，见雪中立着一位老僧。这老僧已近耄耋之年，慈眉善目，见他回过头，露出了一个微笑，似是悲悯，又道：“即已决定离开，又回来做什么？”
秦楚一顿，立刻跪倒在雪地上，哭道：“师父……”
老僧轻轻拍了拍袈裟上的落雪，那泥红的袈裟仿佛瞬间着了火，映红了天幕。他缓慢的走向秦楚，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本就不是剃度人，又何苦执于此。便是归了红尘又如何，左不过少了一位阿罗汉，多了一个俗世人。”
老僧说话的语调像极了自己的师父，秦楚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只顾着哭。温热的眼泪化开了膝边的冰雪，只想将这三世辗转而来的委屈一一诉尽。为什么唯独是他，若一生注定要与青灯古佛相伴，那便不要将他投入红尘岂不更好，暮鼓晨钟，他何尝比师兄弟们少做过一分……
老僧看着他良久，双手合十大声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四字像火浪灼来，秦楚只觉心像是被丢入了油锅烹炸，只剩下无止境的痛。全身的血液奔涌向心脏，他痛的摔倒在地，蜷缩成团。
老僧见他如此反应，摇了摇头道：“随我来吧。”
痛感逐渐散去，秦楚摁着心脏部位缓缓起身，感觉每一下呼吸中都裹挟着痛，只能一边用力的喘息，一边在老僧身后，走进了方丈室。
这屋子里很清减，除了写着‘悟’字的长卷，便只有一个蒲团和一张小桌而已。老僧没有再念佛号，替他倒了杯茶，说道：“明日贫僧会带智远出门云游，这灵山寺便交由你与子一负责。”
“……”秦楚凄然一笑，他刚刚才发现，这身体在他未附身之前，竟然也是没有法号的，就好像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来。
老僧未听到他的回答，也不着急，又自顾自道：“现在大雪封山，香客很少，你只需按照平日一样接待香客即可。子一刚来不久，我留了一份经卷给他，要记得监督他每日诵读，不可懈怠。”
子一，明心见性，二元合一。苏子叶倒是比他还要早获得佛门法号，恍然竟不知这世界究竟是真是假。他这个佛子，还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双手合十微微一拜，应道：“是。”
老僧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见秦楚敛眉未动，摆了摆手道：“见你也没什么困意，去绕佛吧。”
秦楚应声退出了方丈室，转而去了大殿。
金身佛像熠熠生辉，是释迦牟尼佛成道相，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结定印，右手直伸下垂，作触地印。秦楚慢慢围着大殿的青石板绕转，念诵《大方广佛华严经》。
绕佛，曾是他修行中最重要的一课。师父总说，他无法脱离红尘业障，唯有绕佛才能获得片刻清净。《大方广佛华严经》开显重重无尽、事事无碍之妙旨，能助人脱离因果，发菩提心。
“师兄？”怯生生的轻唤，回头便见到苏子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抓着一个散发着热气的馒头，朝他腼腆的笑：“师兄，天太冷了，吃点东西暖暖吧。”
秦楚刚想拒绝，肚子就不争气的叫唤了起来，因为早前身体不适，根本就没吃任何东西，这会儿喝了好几口凉风，饿的厉害。
苏子叶轻笑出声，把热乎乎的馒头塞到秦楚手里，又从身后拿出一小碗酱瓜，拉着秦楚坐到平日解签的桌子那儿，眨了眨眼睛道：“师兄快吃吧，再不吃馒头都要凉了。”
面对苏子叶单纯的眼神，秦楚暗自叹了口气。没有记忆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对于现在的苏子叶来说，还有着刚刚进入寺院的新鲜感。记忆里，他是山下被一户寡居老人收养的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如今照顾他的老人亡故，才被村里人送到了灵山寺，当了小沙弥。
十七年的时光轮转，奈何桥边那一碗孟婆汤，苏子叶注定早就不记两人之间的交集。不论前一世是什么身份，有多缠绵，对于他来说，这一世都是重头开始。秦楚自嘲的笑笑，即便记得又如何，想来也和他的恍如昨日不同吧，毕竟隔了十七年的光景。
苏子叶见他一直不动，以为他是介意在大殿吃东西，道：“师兄，你是不是怕佛祖怪罪呀？师父说吃饭、睡觉、劳作，无处不是禅，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佛祖不会怪罪咱们的。”
“嗯，你也吃点吧。”秦楚将馒头掰了一半给他。
两人就这样坐在大殿的椅子上，面对面吃着东西。秦楚自然的夹起酱瓜凑到苏子叶嘴边，苏子叶微微愣了一下，还是笑眯眯的吃了。
殿外风雪依旧，那两个坐在大殿角落的人影显得格外温馨舒适。定定站在雪中看了良久的老僧，合十双手轻念了一句佛号，终是未上前打扰，缓缓回了方丈室。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落雪时节绕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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