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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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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江南
“公子,前面就是沧浪河了。”船家扬起杆子再次用力插了下去:“这只是个小水村,公子有人在那吗?”像沧浪河这种小村子几乎是没有人会去的,更不要说知道了。任卓然也是问了好几家船家才找了的。而这位老船家正是沧浪河隔壁村的,他正要回家,便顺路载了这趟。
“恩,有个老朋友。”任卓然语气总带着含糊,一如这暮色下氤氲开的水气。她还好吗?
“那个地方啊,现在都没什么人去的,小小的村子,就二十来户人家。不过十三年前那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哪来的一个小毛孩竟惹来了一大群的土匪,搞得村子鸡飞狗跳的,听说死了很多人呢,那个惹事的小毛孩也被带走了。造孽啊,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老船家说着便叹息起来。
十三年了。任卓然心里念道了一下,原来真的已经过了十三年。十三年前他逃亡到这个小水村,他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摆脱了那老头,可是原来什么都那老头的算计之内。
十三岁,他的心里却充满着仇恨,他从七岁起就拼命的习武,十三岁的他已经是鲜有对手了。可是那个杀死他父母,却说是自己爷爷的老头却残忍的穿了他的琵琶骨,让他成了一个废人。让他连一点点复仇的希望都破灭了,为什么他竟无情如此。他想以死来报复那老头,他不是要他继承他的偌大的护剑山庄的吗?哼,他也要他什么都没有。可是那个叫湛舒遥的小女孩却告诉他,想用死解决一切的才是真正的懦夫,也是那个黑衣女孩偷偷地放了他。他拼命的逃,却怎么也逃不出老头的追捕,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个人乐在其中。一个好心的船家救了他,却被残忍的杀死在他面前。无望的逃生,他累到了极点,除了死他不知道如何解脱,于是抱着船家的尸体一起跳进了江里。然而他没死,他漂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水村,那个救了他的女孩告诉他,这儿叫沧浪河。
任卓然理了理被雾气沾湿的前鬓,苦笑了一下,自己的两次轻生都是女孩子所救。
“我叫小风,你呢?”那个黄衫的女孩倒了一杯水给他,笑容灿烂。
“……”任卓然突然觉得如果可以重生多好,那个活在痛苦与仇恨中的任卓然消失多好。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哑巴吧?恩,你一定喝了很多水,或者是脑子撞到了什么地方。那你知道你家在哪吗?”小风托着下巴,很认真地帮他分析起来。
任卓然茫然地望着他,然后摇摇了头,就当什么都消失了吧。
“什么?你还失去记忆了?那该怎么办?我怎么帮你找到你家人?看你身上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了,你不会是从大户人家逃不来的吧?呀,我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小风突然想起来什么:“恩,既然我已经把你救回来了,那你以后就先住在我这好了。我就是你的姐姐,你以后就要全听我的。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可别想在我这白吃白住,你要跟着我去捕鱼卖鱼,不然就不给你饭吃!”
小风插起腰狠狠地警告他:“你听了没有?听懂了就点个头!”
任卓然顺从的点了点头。
“等等,虽然你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但我也不能总叫你,你,你的吧,恩我是从江里救起你的,那就叫你小江好了。还有,你要记得你是我远房的亲戚。恩,好了,差不多就这些了。那先休息吧。”小风细心的帮他将被子盖好,转身带好门。
第二天,也不等他身上伤口痊愈,小风就将他拉了起来去捕鱼:“天下没有白吃的食,不干活的就没资格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知道吗?”
“给你,这是我爹留下来的衣服,帮你改了一下,你那衣服已经不能穿了。赶紧换了给我出来。”
任卓然接过那青褐色的大褂,有些地方还有补丁。再一看小风,差不多也是一样的粗糙的布料,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显然也是改的别人的衣服。这屋子只有几平方大,除了一张床、一个破旧的柜子和一个小矮桌就没其他东西了。她真的很穷。
“小江,你还在看什么,还不过来吃点东西走,再不快点鱼就要被别人捕光了。真被你气死了。”小风絮絮叨叨的嘀咕着,一边将几块红薯拿到桌上。
小江?突然想起,原来是在叫他,忙坐了过去。这才真正看清救了他的恩人的模样。个子不高,脸色蜡黄,还有隐隐的雀斑,手也因为长期的劳作而显得粗糙。除了头发黑亮和眼睛机灵外,她几乎没什么好看的地方。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吃你的饭,再看就不要吃了。”小风察觉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便恶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果然他终于安静的吃饭了。
“好了,你现在在船上等我,我要去把网收一收,你到时记得要赶紧拉紧网,不然慢了鱼可就全跑了,哼,要是让鱼跑了,今天没你的饭吃!”小风将任卓然带到打鱼的地方,就赶紧吩咐好任务。
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几家打鱼的都快要收工了,小风狠狠的瞪着眼睛,话一完就跳进了水里。旁边的人见了打趣道:“风丫头,今天怎么睡过头了,倒是知道‘尊老’了?”“呦,今个儿还带了个帮手,哪来的小哥,倒是没见过的。不会是风丫头的男人吧?”
小风只当是听不见,急急地将网收了回来,幸亏的是今天的鱼还是满多的。这心情才开始好点。
那些人见她也不答话,甚为没趣,也不再言语,一个个的散了去了。
“那些子的人就知道胡乱的调侃人,若将这些说话的工夫用来干活何至于在这受苦。”小风一边收好渔网一边忿忿地和任卓然说起话来:“他们见我一个姑娘家也来捕鱼,又不如我,便心里不自在了,老是说什么叫我找个人家,我才不要找人家呢,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像我这样穷人家的女孩子,要不就是嫁个也是穷人的,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受苦,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要不呢就是做有钱人家的小妾,那种不见天日的日子,还不如嫁与穷人。嫁了人反倒不如现在,那还不如不嫁。小江,你说对吧?!算了,跟你说也没用,你又不是女儿家,说了你也不懂!”
任卓然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忽然心里燃起一股深深的钦佩。他这男儿却是不如这女子了。小风面对这重重艰难与流言仍是如此乐观的活着,而他一个堂堂男子一遇到困难却只知道以死寻求解脱。说来也是可笑,自己的两次轻生都是由女子所救,这救命之恩如何才能还得了。
“行了,别在这发愣了,快把船撑过去,这鱼趁着新鲜就能卖个好价钱。”小风说话间已将船上一切打点好,丝毫不耽误卖鱼的好时机。
任卓然的伤口还没有全部愈合,只能简单的帮着小风一些零碎的小事。小风嘴上爱絮絮叨叨的,却也常常叫他休息的。
这样平凡而宁静的生活,是任卓然从没想象过的,13岁的他还是小孩子,却要承担满腔的仇恨,而这沧浪河静静的水慢慢的,不动声色的洗涤这幼小却伤痕累累的心灵。
小风乐观勤奋的生活态度像一盏明灯,将他黑暗的生活点亮,甚至他觉得世界还没放弃他,这儿才是他新生命的开始。
但平静只是表面,暗涌的激流才是水的本质。
任卓然迎着风口,不禁咳嗽起来。老船家唤他进了船舱:“傍晚这儿的风总是最大的,公子你可小心点身子。”
任卓然朝他微微一笑,随即被不住的咳嗽紧蹙起眉头。晚霞将整个江面染成了红色,仿佛那一夜不尽的血至今仍流满沧浪河,一直流到这儿。
那漫天的红,比火般灼热,如地狱的火莲随处绽放。任卓然被他的爷爷抓在手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场人间地狱。红色、红色,一辈子都看不完的红那一夜全都看尽,而之后,他再也不看到红色了。这样刺目的颜色只能在他的回忆里出现……
他的出现只带给了沧浪河人毁灭。
他是如何被带回护剑山庄的已经记不清了,也没什么好知道的。只是,他一直没能见到小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那样的屠杀,她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逃脱?之后任卓然也想过叫寄晗去找找她,但他宁愿相信小风仍活着也不要知道真正的结果。
“公子,沧浪河到了。”老船家渡好了船头道:“嘿,您走好了。”
任卓然立在渡口边,风将他的衣角鼓起。他又回来了。
凭着记忆,找寻着当年的那间小茅屋,然而13年都过去了,连他都变了那么多,何况是一个几近毁灭的小水村。
“这位大哥,你可知道这儿原来有个叫小风的姑娘住在哪?”
那个渔夫打扮的壮汉看了他一眼,鼻子里狠狠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一个年迈的老人默默了看着任卓然,叹了口气,小声叫道:“年轻人,你找那个人干什么?唉,这个人可是我们村子的禁忌。你可别到处打听。”
任卓然愣了一下,走了过去,道:“怎么回事?老人家,你可说与我听听?”
那老人看了他,狐疑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我是受一个朋友所托来看看她的。”
老人点了点头:“唉,这事得从13年前说起。也不知道她从哪拾来了个小孩,灾星啊,本来很平静的村子,突然来了一大堆的土匪,来找那个灾星,竟然把我们村子里的人杀得个精光,只我们几个出海打鱼的留了条活命。后来那灾星被带走了,村子里的人都很悲愤,就把气都出在了她身上,说来也有点惨,她是活活被村子里的人淹死的,唉,罪过罪过啊。”
任卓然紧紧的咬着牙齿,一句话也没说。真相还是要大白于世的。只是这样的真相比他想象中还要痛苦。他狠狠地一拳打在树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