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刃剑》狐箫

1、护剑山庄

　　一、护剑山庄
　　“小姐！小姐！太老爷要找公子呢，奴婢们实在不知道公子在哪，小姐您给找找吧？”
　　湛舒遥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了看眼前急得满头大汗的女婢，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公子马上就来。”
　　女婢会心一笑，忙告退离开。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小姐才能这么了解公子了。反正小姐是太老爷收养的，看公子和小姐的感情，说不定以后该改叫少夫人了，虽然公子有点花心，但男人不都这样的吗，太好了，看小姐似乎也很喜欢公子呢。女婢自顾自的幻想着，好象这门亲事已经定下来般。
　　湛舒遥自然也是知道奴婢们心里的想法，只是她向来是懒于解释的人，她们想说，自己又能制止得了的，轻叹一声，便去找这位失踪的“兄长”。不过去那种地方，她多少也要装扮装扮才行。
　　嫣红楼里莺莺燕燕穿梭在喧挤的人堆间中，糜烂声色充斥于每个角落。湛舒遥面色有些难看，男人为什么总喜欢流连这种地方。不知道是被她冰冷的样子吓到了，还是看到她每次来都不叫姑娘只去拖走差不多烂醉如泥的任大公子，竟无一个姑娘答理她，她也乐得清净，只管上清风阁把那个兄长叫走。
　　任卓然醉眼迷朦，嘴角轻扬道：“呦，这不是‘湛公子’么，哼哼，是不是我那烦人的老头又在找我了？！你总能找到我呢，哈哈哈哈……”说笑间推开依偎在他身上的女人，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头靠在她的脖颈间，轻吐气息，湛舒遥顿时红了脸，单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摔了出去。任卓然顺势倒向那群看热闹的女人间，放声大笑，湛舒遥几分厌恶地掉头就走，任卓然见她远去的身影，嘴角扯出落寞的神情，整了整衣领，跨门而出。
　　他何尝想把他们的关系搞成这样，自从那天他让她帮他对付自己亲祖父遭拒绝后，他们就犹如陌路人一般。他恨那个老头，为了得到他，不惜杀害他的亲身父母，包括那个老头的亲儿子，他的父亲。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在血泊中挣扎的双亲。父亲为爱远走天涯，却依然逃不了，在他五周岁那天，一切毫无征兆的来了。那老头只需要对他有用的人，像父亲那样自断经脉的废人，只能消失。任卓然恨恨的吞了口口水。又想起了湛舒遥，湛家世代效忠于任家，湛舒遥父母也是在为任家执行任务时牺牲的，那老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竟会收她做孙女，她就如她父母一样对老头是誓死的效忠，虽然她并没有将他的心思告诉老头，但他知道她却在时刻盯着他，不让他有半点机会。曾经他们亲如兄妹，现在却是各怀心思。任卓然不禁苦笑。
　　刚踏进大厅，任卓然便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任老庄主盯着他喝道：“你个不孝子就知道流连那种烟花之地，我们任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可知道出大事了！”
　　任卓然心中一凛，脸声不动声色：“凭我们护剑山庄的威名，能出什么大事，哼，再大的事不都有老头子你在吗？”
　　任老庄主拍椅道：“ 未刃剑被盗了！护剑山庄守卫森严，即使是天下第一神偷风尘也未必能取得走，但那人却能在无声无息中盗去！”说完狐疑地看着他。
　　湛舒遥也是怀疑地盯着任卓然，他且不会察觉，心中更加愤怒：“哼，老头子要是怀疑我，那自管捉我好了，何必假惺惺的做那么多工夫呢，你不是连亲儿子也能不眨眼杀了吗，我不过是你的孙子而已。”
　　任老庄主眯起眼道：“你当我不敢？！”
　　任卓然“哼”了一声。
　　“你始终是我们任家的子孙，将来这任家一切也是你的，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蠢事。但邪王的未刃剑毕竟是在我们山庄失窃的，必定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和阿遥一块去把它寻回来！”
　　湛舒遥点头称是。
　　任卓然仍是“哼”了一声，他哪不知道，那老头就是认定是他盗走的，但为了任家面子故意让他借寻找之意交出未刃剑，而湛舒遥则是监视他的最好人选。
　　晚上，任卓然依然出现在嫣红楼里，他抚着流倚的秀发，轻声问道：“湛均还好吧？”
　　流倚环抱住他的脖子，笑颜如花，在他脸上深深一吻，笑道：“这个答案公子满意吗？”
　　任卓然扬唇道：“流倚，你总能让我开心，看来本公子要好好赏你才行。等事情完成，我便赎你出去。”
　　流倚柔声道：“只要能为公子办事，流倚在哪都无所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任德让公子和湛姑娘一块去找未刃剑，公子打算怎么做？”
　　“护剑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一直是亦正亦邪的，说它是正派，因为这里是唯一有资格收藏历代各邪派中具有邪气兵器的地方，没有一股正义之气怎能镇压得住它们；说它是邪派，因为护剑山庄的主人皆行为乖张、自私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徒，只要是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失手过。”任卓然的眼中隐隐闪着蓝色的寒光。
　　流倚不禁微微一颤，轻声道：“那，那湛姑娘怎么办？”
　　任卓然愣了一下，随后冷笑道：“我自有主张，你不必知道那么多，过两天就把消息传出去。”
　　“流倚知道。”流倚盯着闭目养神的公子，轻声关上了房门，即使是亲近如斯的她也永远猜不透公子的想法，那个男人的身上仿佛加了把锁似的，任谁都走不进去，但却又让人不经意地想要靠近他，她是如此，湛均如此，寄晗亦是。
　　第二天，湛舒遥又一次出现在嫣红楼，不过这次是带着行李。任卓然嘲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剑在哪了吗？何必顾作姿态。”
　　湛舒遥冷冷看着衣衫凌乱，左拥右抱的任卓然，将一包行李扔了过去：“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哼，还不知道湛舒遥也有敢违抗老头的时候，真是大开眼界了啊！”
　　“我，没有……”
　　“哦，是吗，我可是听到说‘一块’两个字的。”
　　“……”
　　“哈哈哈……”任卓然抱起流倚亲了一口，道：“给本公子更衣，可不能让湛公子等急了。”
　　湛舒遥一刻也不愿意停留，未等任卓然出来便走了。以前的任卓然是不会这样放任自己的，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堵无形的墙，这堵墙高不可攀，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湛舒遥轻叹了口气,不再去多想。她一向对什么都是无所求，无所欲，在她的眼里，只有护剑山庄才是唯一。
　　刚出嫣红楼一眼就见到那个青衫书生装扮的少年。他似乎等了很久了，双脚不停地戳地。
　　湛舒遥轻唤了一声：“湛均。”眼神中带着亲密。湛均是湛管家的独子，湛管家随湛氏夫妇执行任务死了，她与湛均相差两岁，自小便在一起玩耍、学习，情如姐弟。
　　湛均猛地抬起头，上前一把拉住她：“舒遥，你这次出门要事事小心，我不要你出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湛均不再叫她姐姐了。她微微一笑：“怎么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你不用为我担心。湛均，你要好好保养身体。”
　　湛均似乎忽然醒悟了一般，急促地咳嗽起来，抓向她的力道也稍稍轻了不少。她心里绷了一下，垂下眼帘，缓声道：“你是不是又偷偷练功了，我说过了，你的身体不允许的，以后不要再去见那个人了。”
　　湛均蹙眉道：“你知道？”
　　“他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湛均不再言语，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袖。面前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清秀的面容，冰冷的眼眸，单薄的身子，每次出门她都是这身男子装束。
　　“呦，好感人的姐弟情深呐，不知道我有没有错过什么精彩画面？”白衣公子拍拍衣袖，终于从嫣红楼里步出。
　　湛舒遥冷冷道：“走吧。”然后看了青衫少年，轻声道：“你回去吧，外面风大。”
　　白衣公子耸了耸肩从随从手中接过他的爱骑“疾风”。这是一匹大宛的上等好马，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干净明快。
　　“舒遥,你是要用走的吗?不过本公子可不习惯走路的,呵呵,你要不要和我同坐一骑?”白衣公子的脸上带着嬉笑,如他一贯的风流状。
　　湛舒遥脸色一寒,手中的佩剑几乎呼啸而出。
　　“打住打住,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他知道她的脾气的，却总是忍不住要逗她一番。
　　湛均至他的出现后便没再开口，眼神中有着敬畏和胆怯。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几乎一阵风便能吹跨的他竟已经身怀绝世武功，在江湖中能打败他的不出十人左右。当年几乎所有人都断言这个孩子天生命薄，不能活过十六，更别说让他去习武了。然而他却对武功有着近乎痴狂的着迷，常常偷偷独自练习武功，湛舒遥也是习武之人怎会不知，但一想他生命如此短暂，难道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都不行吗。第一次，湛舒遥有了不曾对父母说的秘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被预言不能活过十六的少年已经十七了，虽然他仍是会咳嗽不停，但毕竟熬过了十六，这让更多人相信奇迹的存在，也感谢老天将这个善良俊秀的少年留下来。只有他一个人明白，他之所以能活着只因为眼前的这个白衣公子，是他教他武功，是他让流倚治疗他的病，即使不能根治，却也能不伤他的身体。在这个温良的少年眼里，白衣公子是个如天神般令他敬仰的人。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呐？少年心里想着。从未见过他动手，却能操纵一切，总是嬉笑的对每个人，却有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神？少年认定了的点了点头。一定是的，他的武功是他所教的，他是那么深不可测，近乎神之手！对，神之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湛舒遥与任卓然走出的第二日，护剑山庄丢失未刃剑的消息便已经传遍开来。
　　“喂，听说了吗？护剑山庄监守自盗，居然想将未刃剑收为囊中。”
　　“哼，我看那护剑山庄自此改个名算了，就叫偷剑山庄！哈哈哈哈……”
　　“早就听说护剑山庄正邪两立，我看呐，准不定是魔教给了护剑山庄什么好处，反正这个任德那个老妖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话这突然愣了一下,有一股剑光闪过,还未见到出剑人,喉咙里“咕隆”了一声，艳红的血喷射出来。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白得犹如一张白纸，口水不住下咽，目光不由自主地瞄向出剑者。一身黑衣的少年，清冷决绝，尚未平息的杀气将他的衣袖鼓得猎猎作响。
　　“舒遥，你老是这么惹人注意，叫我怎么去找啊，真的很苦恼。”旁边一直含笑品茶的白衣公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同于黑衣少年，白衣公子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挂着笑容，却比黑衣少年有着更强大的征服感和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众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连忙跪下上前拉住白衣公子的衣角：“公子，我们知道错了，救救我们！”
　　“错了？”白衣公子讥笑着：“你们何错之有了？”
　　“……”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了，只是知道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要杀了他们，那股杀气几乎不用动手就能置他们于死地。
　　其中一个看起来较有小聪明的汉子忙抢着说：“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在护剑山庄人面前撒野。求公子饶了我们狗命！！！”
　　众人一听，顿时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护剑山庄？护剑山庄！表面上来看，它只是掌管江湖中传奇般的神兵利器的地方，可在江湖的中人又有谁不知道，护剑山庄也是个杀手组织，它从不管被杀者的价值，只看有没有足够的价值的兵器与之交换，否则即使万两黄金也请不动它！护剑山庄的杀手又被人叫做修罗手，手段之残忍，足叫人不忍回堪。
　　每个人都似乎失去了生的希望。忽然听到白衣公子笑出声来：“护剑山庄？那算什么，不过你们仍然要死。”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你们刚刚弄脏了我的衣服。”
　　话音刚落，寒光一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再也发不出声了，脸上的表情仍是一脸惊竦，包含着绝望和不可置信。
　　白衣公子望了一眼身后的青衣男子，含笑道：“寄晗，你的身手又有长进了。恩，来见过舒遥。”
　　舒遥淡漠地看了一眼，这样的男子，眼神中有着隐忍、沉默、倔强。一身习武者的束口劲装，金属的铜环绾起飘逸的长发，他的整个人就如一把呼啸出鞘的利剑。
　　“湛姑娘。”没有任何表情的声音。
　　“他是个很好的杀手。”舒遥淡淡地说道。手中的剑不觉握紧，感觉到自己身上流露的杀气，忙舒了口气。已经习惯了，碰到剑术高超者便忍不住想与他比试一番。
　　白衣公子冷笑道：“我这副模样，若没了他怎么能活得这么久。”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恨意。
　　舒遥怔了一下，随后是一阵沉默。
　　健康的外表，有谁知道九岁时的他曾遭受过多大的痛苦，即使是一个成年男子都无法忍受，何况是幼小的他。任老庄主是在他七岁时把他找回来的，她不会忘记那个浑身沾满父母血的孩子眼中有着怎样绝望的杀意和悲凉，任老庄主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讯息，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叫人带他下去清洗一下。直到他十三岁。这个倔强的孩子将全部的时间都用来练功，加上他天赋神禀，骨骼清奇，才两年，庄中不少在武林上排上榜的高手都输给了他。正是如此耀眼的锋芒使得老庄主再也无法忽略他眼中深深的恨意，一个残忍的念头让本身怀希望的孩子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绝望，被穿了琵琶骨的他连一把剑都不能提起。
　　舒遥微蹙着眉头。
　　他是怎么度过那样撕心裂肺般的日子的？竟让他变得如此轻狂、放荡。
　　“再出前面就是江南了,你究竟想去哪?”舒遥冷不防开口。她知道未刃剑定是他取走了，连日来她只静静地随他去，想看看他究竟想拖到何时。然而现在看来他似乎一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噢，你说呢？”白衣公子静闭双目，悠然的品了口茶：“你何必那么急着回去，那老头对你那么重要么？”嘴角不觉浮出一抹嘲笑。
　　“我只在乎护剑山庄。”
　　“呵呵，还不是一样。”白衣公子忽然眼睛一肃，忍不住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杀了那老头做了庄主，你是留下来，还是要替他报仇？”缓了一会像是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似的。低着头苦笑了一下。
　　“我只在乎护剑山庄，无论庄主是谁。”舒遥惊讶的看到白衣公子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声音里也有了些温度：“那是我父母用生命一直守护着的。”
　　白衣公子有些诧异地审视着她，手心竟有些湿：“她心里终究还是没有我。这样，这样也好。”
　　舒遥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的，可是看到白衣公子嘴角那一抹无所谓，话到嘴边却换了：“你将未刃剑交出来吧，我们必须赶快回去了。”声音再回到了原来的温度。
　　白衣公子看了看她，突然大笑道：“我们难得出来一趟，反正都已经到了江边了，何不到江南去玩玩，听说那里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哼，哼，什么护剑山庄、什么狗屁未刃剑通通滚一边去。”
　　舒遥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怔了怔，随即冷冷的回绝道：“不！”
　　然而白衣公子的兴致似乎并没有被打扰，瞥了她一眼：“那好，你回去吧，我一定要到江南玩玩，等我玩够了，自然会带剑回去的。” 如同耍赖的小孩。
　　舒遥冷冷地看着白衣公子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只一会，她点了点头：“好！”说罢便提步而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收到飞鸽传书，江湖上一些帮派见未刃剑被盗竟纠党结群妄想打护剑山庄的主意。
　　白衣公子摆了摆手，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独自饮茶。他的计划应该成功了，等一切结束，他就只需成渔翁之利。忍不住回头看了那黑色身影一眼，她应该没事的。
　　“寄晗，你说江南有什么好玩的？”过了许久，白衣公子忽然开口道。
　　身后的青衣男子抱着一个黑衣少年：“她没事了。”答非所问。
　　“把她送到流倚那，等流倚回来再给她解药。”白衣公子看了黑衣少年一眼。她就那么着急的要赶回去吗，连我在茶里下了毒都不知道。脸上不觉露出一丝苦笑。
　　“湛均和流倚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如公子所愿。”
　　“你送完阿遥就去帮助他们一把，我想一个去江南走走，到时候我会回来，你们也不用派人来找。”
　　青衣男子突然提高了声音：“不！”
　　白衣公子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自己，不禁好笑道：“今天看来不是很顺呐，怎么都喜欢违抗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公子，绝不能离开公子三丈之外。”
　　“这是命令！”说话间眼睛眯了起来。即使他已经武功尽废，但身上流露出来的杀气仍让人不寒而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