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方昭轩

5、第五章

　　一整天，景礼除了用膳，便是在屋子里看书，连房门也不曾出。

　　沐梵尘和祭司大人也并没有出现。

　　景礼随口问了辛梅她们的情况，得知她们除了用膳便一直在补眠，虽好奇她们为何如此疲累，但为了不引人瞩目，景礼也借着补眠的幌子，遣退了服侍的侍女，躺在塌上读书。

　　昨日沐梵尘提了句点灯仪式，有心的她便记下了，趁着用膳时不经意和含玉提了下，两人言语间你来我往，倒是让景礼套出了些许关键信息。

　　今晚亥时，便是对她的第一道考验。

　　原来天门每百年都会根据祭司的占卜结果去凡世寻找有相应印记符号的女子，带回天门之后，天族祭司便会安排点灯仪式，让找寻回来的女子去点灯。

　　据含玉说，这五百多年，倒是没有一位姑娘可以点亮那天灯的。景礼用书撑着下巴，想着晚上她去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用说，她肯定也点不亮的。

　　但是，又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的感觉，放下看了一半的书册，景礼走到床侧，拿出包裹好的古琴，反转过来放在腿上，打开了古琴底座的暗盒，从里面拿出一包经过调制的磷粉，抠了一点塞进左手的指甲里。

　　虽然这磷粉不至于点亮天灯，但是景礼可以借着磷粉的助燃，让灯芯在接触烛火的那瞬间有火光，那之后灭了，也不好说是她没点亮天灯，只不过是时间不持久罢了，这也是暂时保住身份的权宜之计。只是要在众人眼皮底下将这手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景礼心底倒是没底，顶多也只有三成把握。

　　随着点灯仪式的时间越来越近，景礼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袋里构想着一遍遍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以及应对措施，许是太过投入，连敲门而入的祭司站在她身后都没有发觉。

　　转身，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景礼姑娘莫怕，是我。”

　　“祭司大人，可是快到亥时了？”

　　“姑娘随我来。”祭司点头，带着五位姑娘来到正殿前。

　　沐梵尘已经候着了，石桌上放着的，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天灯吧。

　　白玉一般的材质，如一朵待放的莲花，这样式的灯，在外间虽不常见，但若有心去寻，未必会寻不到，倒是看不出太多的特殊。

　　在景礼发呆的间隙，侍女们已将蜡烛和点灯杖备好，端着托盘，静静候在一侧。

　　“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吧。”

　　景礼故意站在队尾，为的就是静观其变，只见为首的辛梅上前，接过点灯杖，续了烛火，对准灯芯，所有人屏息看着火苗闪动了三下，灭了五百多年的天灯，居然就这样被点亮了。

　　“天哪……”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震惊中的祭司和沐梵尘，祭司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大声唤着，“天女回来了，天女终于回来了，承蒙祖宗庇佑，我天氏一族后继有人了！”

　　辛梅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手一抖，离开了点灯杖的天灯，火苗慢慢小了下去，摇摇欲坠挣扎了会儿便熄灭了，只留下一股青烟。

　　祭司楞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由天女亲手点亮的灯，是不会轻易熄灭的。

　　沐梵尘最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将点灯杖递给下一个姑娘，示意她点灯。

　　和辛梅一样的情况，灯可以被点亮，但是点亮后火苗越来越小，摇晃下，便消失了，但空气中的那一缕青烟，向所有人昭示着它存在过。

　　祭司站起身，走到石桌的另一侧，看着第三位姑娘上前点灯，还是同样的情况。

　　身旁的姑娘已经上前接过点灯杖，站在原地的景礼在脑海中飞速的权衡着，这磷粉，她是用，还是不用？

　　如果用，那么她就和她们一样的情况，如果不用，那么便立刻可以排出她是天女身份的可能。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景礼的身上，沐梵尘手执点灯杖，示意景礼上前。

　　迈开步子，景礼伸出左手接过，在烛火上续了火苗，景礼飞快地弹了下指甲，在点灯杖接触到天灯灯芯的那一刻—

　　“轰——”地一下，带着烟气，火苗突然窜的老高，瞬间照亮了院子。

　　景礼没想到这磷粉的效果如此好，与此同时，也意识到一个疏忽，方才只顾着纠结是否要用磷粉，却忽视了这正对着风口的站位，而不巧的是，她现在才想到老师交代的，若要用磷粉，一定要站在下风口，毕竟这磷火的味道，于她又有如迷药般的效用。

　　在失去意识进入黑暗的前一秒，景礼只记得向外挪了步子，以免磕碰在石桌上，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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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来的时候，隔着屏风，看到祭司和沐梵尘正在其后小声说话。

　　景礼重新闭上眼睛，却竖起了耳朵偷听。

　　“掌门您看眼下这情况，五位姑娘居然都点亮了天灯，总不该，这五位姑娘都是天女啊。”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转世的时候，天女的魂魄被打散了，分别附在这五人的身上，每个人身上带着天女那一魄，有天女的气息，自然能点亮天灯。”昨日沐梵尘去藏书阁翻阅古籍，再结合这一段日子五位姑娘的反应，这个可能性最大。

　　“所以说五位姑娘都能点亮天灯，但是因为魂魄不全，天灯只能持续一会便会熄灭？”

　　“可以这么解释。”但若打破魂魄去投胎，必定是有人在幕后刻意为之，但是沐梵尘来不及去追究到底是谁在作祟，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兮儿完整地找回来。

　　“那眼下要如何是好？难道我们要等这五位姑娘过完这一世，在下一世投胎的时候，重聚魂魄，加以炼化之后再送去投胎吗？”祭司蹙眉，先不论可能还要再等上几十年，这魂魄的重聚炼化，就有太多的阻碍。

　　“还有一种办法。”祭司的提议乃下下策，况且重聚魂魄这其中未知因素和风险都太大，好不容易有了她的下落，沐梵尘绝对不会冒这个险，“天族圣物已苏醒，待净化完成后，我们可以安排圣物认主，借助圣物的力量，可以重聚天女的魂魄。”

　　这是沐梵尘想到伤害最小，且最稳妥的办法。

　　“圣物认主，亦会护主，那届时便让这五位姑娘以血祭养，让圣物来选择宿主。”祭司盼了几百年，这次无论要他们天氏一族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把天女找回来。

　　“圣物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净化？”沐梵尘去地宫看过，这圣物沉睡太久，浊气太重，这净化怕是要花上一段时间。

　　“用上天族的阵法，最快一个月。”为了天女可以早日回归，祭司已经打算赔上自己这一身修为去加快圣物的净化。

　　那么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躺在床上的景礼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这一次算是侥幸过关，下一次怕是没那么好运了，一定要赶在圣物净化前离开。

　　床上传来的咳嗽声中止了沐梵尘和祭司的对话，两人走到床边，看着景礼已经醒了。

　　“感觉怎么样？”沐梵尘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景礼的额头。

　　“我刚刚，是怎么了？”明知故问，景礼装作无辜的样子看着面前突然不再那么高高在上清冷的沐掌门。

　　“你方才晕倒了。”许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着那人儿的魂魄，对于自己之前种种反常的行为，沐梵尘也终于有了一个让他释怀的解释。

　　“方才我有点亮天灯吗？”失去意识前，景礼只记得那因磷粉而起的窜天的火苗，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有，但后来也熄灭了。”那天灯如此的异常，让沐梵尘总是忍不住多想，人有四魂五魄，五魄可以被打散，四魂不行，她们五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拥有四魂，只有等天族圣物净化完成，才能得知谁是宿主。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明日开始，你们和天门其他弟子一起接受授课，昨晚天金他们也带着新人回来了，你们可以一起学习。”圣物的净化还需要时间，这段日子，沐梵尘决定让她们跟着新选入的弟子一起接受训练，毕竟日后兮儿的魂魄归位，还是要跟着他留在天门的。

　　“好。”景礼应着，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她还在想若是一直被隔绝在这天女阁里，她该如何想办法出去。

　　“祭司明日你安排一下，让她们都搬去抚琴谷，天门所有的弟子都应该住在那里，她们也不能例外。”五个人没有一个人有武功底子，身子也太单薄，一个月的时间，他至少要让她们能承受的住圣物认主那关。

　　“好，正好明日老夫也将带着天族的几位长老避于地宫布阵，将五位姑娘交于掌门我也才放心。”

　　说话间侍女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沐梵尘接过药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作势要喂景礼。

　　这……景礼求救的眼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祭司身上，祭司见状却是露出了乐见的笑颜，拱了拱手，便离开了，还带走了在一旁等着服侍的侍女，替他们关好了房门。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沐梵尘举着汤匙的手定在景礼面前，看着她，“不喝？”

　　景礼摇了摇头，她在想是不是她方才晕倒把脑子摔坏了，眼前在她面前坐着的，是沐梵尘没错吧？怎么和她之前认识的完全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

　　两人对峙了会儿，沐梵尘终是无奈叹了口气先妥协，伸出手，手心里摆着一包蜜饯，“喝完药吃一颗，很甜。”

　　饶是景礼脑子再慢半拍现在也回过劲来了，看沐梵尘这个架势，怕是真的把她当做那位天女了吧？景礼欲哭无泪，她不得不感叹自己那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本事，若是日后让沐掌门知道她不仅骗了他，而且还是个冒牌货，会不会死的很惨？

　　认命地就着沐梵尘的手，一口一口地将药喝完，景礼心下盘算着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到底该如何早早地全身而退，也是伤透了脑筋。

　　恍神间，唇齿间的苦涩散去，甘甜的果香自舌尖散开，景礼回神对上沐梵尘含笑的眸光，“你和她一样，吃药的时候总是不专心。”

　　景礼只敢在心底默默翻一个白眼，低头不再看沐梵尘。毕竟，没人喜欢做替身。

　　“早些休息吧，等搬去了抚琴谷，便不会像在天女阁这般清闲了。”

　　“恩。”景礼低低应了一声。

　　直到关门声响起，蒙在被子里的景礼倏地坐起，撩开衣袖，看向从醒来就一直被灼烧地火辣辣痛着的左手指尖，翻身下床，将手泡在水里，这才觉得缓解很多。

　　方才人太多，她不方便出手，不小心，竟洒出了些许，好在没有穿帮，不过这皮肉之痛，她只能硬生生受了，眼下没人，景礼这才痛的龇牙咧嘴的轻呼出声。

　　泡了一会儿，热辣的刺痛感少了几分，景礼回到床上，将古琴翻转，干脆将她的百宝小箱整个拿了出来，找到上好的金创药膏，抹在灼伤处，这才舒了口气，十指连心，方才真是痛的她心都要揪起来了。

　　“没想到这药这么好用，应该问老师再多讨一些的。”景礼自言自语着，将宝贝们又如数点了一遍，“幸亏我还有你们，以后就拜托啦。”

　　拍了拍百宝箱，景礼一本正经的表情仿若真的好像和人在对话一般。等一切收拾完毕，躺在床上的景礼一想到明日便能去抚仙谷，便激动地在床上滚了一圈，不过眼下养足精神才是关键，打着小算盘，景礼闭上眼，不知不觉便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