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方昭轩

1、第一章

　　天瑞宁年，西木国都城——木樨城，因为一则皇榜热闹起来。

　　受天门所托，西木国国主命人张贴皇榜，为天门此番招纳弟子造势。这皇榜一出，民众自然议论纷纷，据年长的人回忆，天门上一次开门广纳贤士还是百余年前在邻国。

　　这天门在百姓心目中犹如神坻一般的存在，流传甚广的传说有天门的仙术救人，长生不老之药，而最为神秘，提起便让人肃然起敬的，便是那位据说已活了千余年的掌门人沐梵尘。传言又道，若是能见到这位掌门人一面，受到他的点化，那便是三生修来的福报。

　　传说能被选中的弟子，不仅要天赋异禀，聪慧异常，更重要的是，与天门有缘。旁人不知道天门这选徒的规矩，被选上只是第一道考验，若是进入了天门，没通过考验，还是会被送回家中，只是那些被送回的人，自然失去了一切和天门有关的记忆。

　　正因为天门如此神秘，所以千百年来，总有能人异士想要寻到天门处拜师学艺，只是无论在天山山脉近处如何转悠，却始终难以寻到入口。

　　所以这一次皇榜一出，前来报名询问的人，便将驿站围的水泄不通，有人是凑热闹想要来一睹天门人的风姿，有人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由于鱼目混杂过于混乱，西木皇室只得命将军派兵前来管理秩序。

　　“沐掌门，在下乃西木国将军，苏秦。”隔着帷帐，苏秦只能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方才骚乱扰得掌门清修，请勿见怪。”

　　“将军言重了。”沐梵尘在窗前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不远处出金黄色的木樨花上，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木樨的味道，五百多年，怕是至少也有五个轮回了吧，兮儿，这次，你会让我找到你吗？

　　见沐梵尘一动不动的身影，苏秦轻咳了一声，“苏某告辞了。”

　　没有回应，苏秦只得作揖，而后离开。

　　跟在苏秦身边的侍从出了门倒是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位沐掌门姿态未免也太高了些，苏将军乃镇国大将军，战绩无数，这般劳师动众却只为不叨扰掌门的清净……”

　　“你懂什么，这天门的掌门人，乃是你我能在背后乱嚼舌根的？这天门一直神秘，这般来我朝招纳弟子，已是莫大的荣幸，别说我，就连圣上对这沐掌门也要礼让三分。”虽然对于沐梵尘怠慢的态度有些不快，但久经官场的苏秦早已参透这为官之道，眼下自己屡立战功树大招风，自然姿态要低，以免树大招风。

　　况且，他的小女儿此番也在天门弟子招选的报名之列，若是日后苏家可以搭上天门的庇护，那么将来，苏秦的眼底闪过精光。

　　“师父，此番正如我们之前所料，前来报名的民众人数众多，且资质参差不齐，您看，是否还按照上一次的入选标准？”天金是沐梵尘的大弟子，也是他门下的五大弟子之首。

　　“你和天木这百年都已收了弟子，这次，就让天水，天火，天土挑一挑吧，他们也到了收弟子的年纪了。”

　　“谢师父。”站在一侧的三位白衣男子上前，作揖，而后拜谢。

　　“师父，徒儿根据西木皇室给的右臂上有月牙胎记的适龄女子的名单，已一一核对走访，除了一人，徒儿还需再确定，其余四位已确定，待明日说明来意，便不会有阻力。”

　　“这一次只有五人吗？”沐梵尘目光沉静如水，却在此时泛出沉痛之色，五百多年来，每百年他便来这人世间找寻，前前后后已寻了不下百人，可每一次人数都在递减，到这一次，居然只剩五人，如果再找不到，是不是就真的再也无法寻到了？

　　“回师父，徒儿已反复和西木王室确认过，确实只有五人。”天金和天木跟着沐梵尘这一路找寻过来，自然知道师父的心愿，“师父，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小师妹的。”

　　“对，明日我和天木一起去走访，定将那五位姑娘带到师父面前。”五百多年的找寻，天金看着师父从绝望到希望，从希望再到绝望，虽然在他们面前师父从来不曾表露情绪，但每一次的失望过后，师父眼底的死寂，却骗不了人。

　　自从五百多年前天门的那一场浩劫，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师父的笑脸。回想起当年小师妹在的样子，师父虽然严厉不假辞色，但终究是温和的，而不是像现今，只为了一个寻到小师妹的执念，将自己折磨的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明日便由我们师兄弟三个来负责招纳筛选弟子，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去忙。”剩下三个弟子是在那场浩劫之后才拜入沐梵尘门下，虽然见过传说中的天女，也就是当年的师姐，但是没有和她相处过。

　　沐梵尘如入定般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徒弟们的对话于他越来越远……眼前又浮起一张娇颜，暖黄色的裙装，扯着自己袖角撒娇耍赖的少女，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熟悉的音调。沐梵尘放任自己沉浸在这虚空的冥想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胸口的钝痛和不断放大的恐慌——

　　兮儿，这一次，让我找到你可好？你要惩罚师父，这五百多年的相思和牵挂，是否够了？你若是还恨，还怨，回来让为师当面补偿可好？无论你想怎样，都依你行不行？

　　天门的金木水火土五位师兄弟退出了沐梵尘的屋子，走在院子里，天金终于忍不住道，“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寻到小师妹，这次出来前长老们说了，若是师父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走火入魔，若是让魔道的人钻了空当，天门怕是会有灭顶之灾。”

　　“天族的祭司也和我说，这次找到天女转世的概率很大，他们特地嘱咐我，一定要将西木国13-16岁所有臂上带月牙形胎记的女子找到带回，这其中一定有天女。”天木补充道，虽然天族祭司在他们眼中并不靠谱。

　　“天族祭司每次都是这样，师兄你们想想，这五百多年来，哪一次我们出来，那祭司不是说按照他说的一定可以找到？可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天土最小，说话往往也比较无忌，犹记得第一次祭司让他们找额间有朱砂痣的女子，那年他们整整带回来五十余名女子，结果一个也不是，光是消除记忆送她们回家就耗费他们月余的时间。

　　“可是这天族祭司毕竟是师姐的族人，天女下落不明，最着急的除了师父，怕是就是他们天族的人了吧，这五百多年，他们也是方法用尽。师父这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我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和天木去皇宫里再确认下那第五位女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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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金和天木从皇宫出来，两人面色皆不佳。

　　天木又看了一眼手中刚刚拿到的字条，反复确认后，欲言又止。

　　“走吧。”

　　“师兄，你说这一世小师妹不会真的投身在那种地方吧？若是如此，师父他能接受吗？”

　　“先将人带回去再说，这一次一共有五人呢，不一定会是她。”饶只是师兄妹，他们心底都有芥蒂，更莫论师父对于小师妹的情感，若是让师父知道，怕一时也是难以接受吧。

　　“天金，天木。”

　　两人顿住脚步，天木不自觉捏紧了字条赶忙藏于袖中。

　　“师父您怎么也来了。”

　　“昨日里听你们说还有一人尚未确定，便过来看看。”

　　“眼下我们正要过去。”

　　“那一起走吧。”虽然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希望失望绝望，可是沐梵尘心中总存着幻想，只要找下去，便一定会寻到。

　　天金天木对视一眼，只得无奈跟上，但愿，师父不会生气，但愿，这个女子不会是小师妹。

　　站在木樨城最大的花楼门口，沐梵尘脸色已然铁青，看着身侧垂首不语的两弟子，沉声道，“她在这？”

　　“是，据西木皇室给我们的消息，此女子名为景礼，几经辗转，前些日子刚刚落定于木樨城最大的花楼，最近风头正劲，是这家花楼的头牌花魁。”

　　“几经辗转？”沐梵尘的眉头紧皱。

　　“几经辗转于各家花楼之间，是木樨城叫得上名号的头牌，也是个有手段的角色。”天木省去了很多细节，但是直觉告诉他带这个姑娘回天门，会有很多麻烦，且先不论她是不是小师妹，光是这复杂的背景，便完全不符合他们天门选拔弟子的条件。

　　三人隐身进入了花楼，顶着扑面而来的脂粉和酒气，伴着耳边阵阵孟浪的调笑，师徒三人在一间房门口站定，沐梵尘上前轻扣三声，里面传来娇声回应，那柔媚的音色，直直便要酥透进骨子里。

　　“谁呀”

　　还未等沐梵尘开口，里面便传来一阵惊呼，“爷您这是做什么，门口有人找景儿，待景儿去看看再回来陪您。”

　　“管他外面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儿也不能把我的小美人带走，今天啊，爷要定你了！”

　　沐梵尘推门而入，入眼可见的，便是一红衣女子衣衫半褪至腰间，跨坐在男人身上，男人的手，也不规矩地在女子的腰臀间流连。

　　那右臂上的月牙形印记正对着沐梵尘，后者仿若被刺痛了双目般的眯了眼，而后大步上前，将女子从男人身上扯下，同时，天木也上前将男子打晕在地。

　　氤氲的双眸对上沐梵尘清冷的目光，景礼低下头，“谢，谢公子出手相助。”

　　而后不安地看了一眼地上已被打晕的男子，面有难色，这位朝廷重臣，若是醒来之后怪罪下来，她可如何是好。

　　“把衣服穿好。”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沐梵尘将目光又移到女子的右臂上，神色不明。

　　天金上前，看着面前的姑娘，红衣似火，肌肤赛雪，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可以与当年的小师妹一较上下，只是这般姿色中，多了几分俗媚，又着实不能和当年清丽可人的小师妹相比。

　　“这位公子，您这般盯着景礼作甚？”后退半步，不动声色和面前闯进来的三位不速之客拉开些许距离。

　　“抱歉，在下失礼了。”天金轻咳了声掩饰尴尬，“我等乃天门中人，此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天门中人？可就是近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要在我西木国招纳弟子的天门派？”

　　“正是。”

　　“公子请讲。”

　　“姑娘这右臂的印记，是天生便有的，还是后天纹刺上去的？”不是天金多嘴，而是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女子和昔日的小师妹联系在一起，为保险起见，还是多确认一番比较稳妥。

　　“是天生便有的，”说话间女子低头抚上自己的印记，“小时候我娘亲告诉我这块胎记会给我带来好运，现在想来，也不过是美好的愿景罢了，像我现今这般的境地，哪里还会有什么好运。”

　　说话间，潸然泪下，天金和天木不免动容，为自己之前的偏见心生惭愧。若非遇到变故身不由己，又有多少女子会允许自己沦落至此呢？

　　“或许，你娘亲说的不错，这块胎记确实可以为姑娘带来好运。姑娘，可否愿意与我们去天门，拜在我天门门下？”

　　“我可以吗？”景礼不敢想象这般馅饼居然就这样落在自己头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便让她得了？立刻激动地跪下，对着师徒三人不停叩首，“景礼自然是求之不得。谢谢，谢谢三位公子出手相助。”

　　“你收拾一下，我们在门口等你。”天金看了师父一眼，后者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只是稍稍点头。

　　“果然市井之间的流言不能全信，这姑娘哪里像他们说的那般不堪，我看她举手投足之间倒像是有教养的，若不是家道中落，想必也不会沦落到这烟花之地来，即便她不是小师妹，我们今天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天金看了天木一眼，倒不是很赞同，“这流言左右不会空穴来风，我们也不能平白无故受他人言语左右。”

　　“师兄说的是。”

　　“三位公子，久等了。”景礼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脸上的妆容也被洗净，头发被编起来挽在耳后，没了浓妆的映衬，多了几分灵动，也少了几分俗媚。

　　“走吧。”

　　三人将景礼带到一个小院落门口，沐梵沉对着天金道，“此番五人都已聚齐了对吗？”

　　“是，待景礼姑娘入住后，五人便齐了。”

　　“一起进去吧。”

　　景礼将三人的对话听在耳里，虽有疑问，但也只是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右臂上的胎记，便跟在后面入了院子。

　　“掌门，师兄。”屋里有四位女子，见到来人，立刻起身拜见。

　　目光对上四位姑娘好奇打量的眼神，景礼只是回以羞涩一笑。

　　“这位是景礼姑娘，会和我们一起回天门，这两日你们暂住在这里，后天我们便启程回天山。”

　　沐梵尘看着面前垂首站着的五位女子，施法定住五位女子身形，而后凝神屏息，想要窥探她们的魂魄中，是否有熟悉的气息。

　　然而白光闪过，仿若结界一般将沐梵尘弹开，天木赶忙上前制止，“师父，万万不可，您忘了天门的规矩，不得无故对凡人施法，今天若不是您修为深厚，怕是早就被反噬，魂识皆会被打散。”

　　“师父弟子知道您寻小师妹心切，可不急在这一时啊，待回到天门，我们有的是时间去验证，还有天族的圣物，也一定会为小师妹验明正身。”天金和天木一左一右架着沐梵尘，在离开前，天金挥手为五位姑娘解除了法力，只是，天金略带担忧的目光落在沐梵尘身上，师父何时已经如此虚弱了？这法力，居然让他轻轻松松一次便解了。

　　看来长老们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再让师父这般下去，早晚得走火入魔让魔道的人趁虚而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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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辗转于床榻上的景礼听着屋子里逐渐趋于平稳有节奏的呼吸声，透过窗户看向沉如墨色的天际，等待着。

　　一声猫叫，让已候着一个多时辰的景礼猛然坐起，蹑手蹑手下床，打开房门，往院子的后门走去。

　　一个全黑的身影站在暗处，见着景礼，压低了声音，“没人发现你出来吧？”

　　“没有。”

　　“这条子上的内容写的都是那天门沐掌门想要找的那位女子的性情偏好还有习惯，白天你找时间研读后记在心里，还有这药水，你臂上的那胎记在一个月之后便会遇水消退，为保险起见，这药水你一并带着，若是时间来不及，可用药水延长。”

　　“好，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收敛起你原先的性子，要记住言多必失，此番去天门需处处小心，切不可事事出头逞强。”

　　“这没问题。”

　　“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去。”黑衣人说完，身影便消失在暮色中。

　　景礼站在原地将字条和药水贴身收好，这才小心翼翼回屋内，摸索着回到床上。

　　“景儿？你睡不着吗？”是睡在她身侧的辛梅。撑着身子迷迷糊糊的问着。

　　“没有，只是晚些时候多喝了水，去了一趟茅房。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