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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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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芽是个小倌,也不知爹娘名姓,初识得人时便身在欢喜阁了。后略长了些便扎着红绳小青髻待在厨房老老实实打杂洗菜倒泔水,披星戴月手脚勤快,大家都很疼他。
有一日,老板笙龙亲自来寻大厨要切一盘子香喷喷的红烧肉陪大户靳将军吃酒,正在唠叨,肉要三分薄,油要七分熟,长生果荸荠块八角茴香一分也不能少。锅里油烧得滚烫,大厨边往一块后臀肥腿肉上抹槐花儿鲜蜂蜜边应道,爷儿您就瞧好儿吧。嫌油烟呛喉咙,笙龙用手帕子捂了嘴。恰巧幼芽提着一架油汪汪的竹篮挨擦着从身旁走过,单薄背影裹在粗布衣衫里,只见他细腰窄肩,连小屁股也翘得很。笙龙心里一动,喊住了他。保养极好的纤纤手指扣起幼芽小小的下巴颌骨,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便笑道,今儿起你入前堂住吧。
前堂花团锦簇,欢喜阁夜夜笙歌。
幼芽没红起来。笙龙本想捧他做个头牌,若论姿容颜色,幼芽虽不属上上等,但很有些娇俏可人处挠得心儿发痒。可惜性子太憨直,哪个做头牌的能似他,仿如一泓清泉,一眼便可以望到底的。欢喜阁里你迎我往,豪门贵戚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挣虚名逗闲气,没有翻花手腕保不住万事逍遥。
笙龙私下对仲雄说道,这么多年我头回走了眼,好一个美人胚子白白可惜了。仲雄忙倒杯酒劝道,那你不如送他回厨房,翻花牌的小倌们多了,不差他一个。
仲雄是个老实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进京赶考,京城繁华梦,温柔富贵乡。仲雄一脚迈入欢喜阁,第一眼见了笙龙,蟾宫折桂忘了,光耀门楣也忘了,跟他撕缠了许多年,荤着素着哭着笑着,最后索性留在了欢喜阁做钱掌柜。忘不掉放不下的人便是要守在身旁的,仲雄究竟是读书人,世间道理也看得透。
笙龙就着他的手饮了暖酒,叹息道,欢喜阁里都是什么人?他长得这张惹祸的脸,在后厨也躲不了清静。若说放他出去,肩不能抗手不能挑,不识字也没靠山,心里更没个算计,白白让人煮了他还蹲着帮忙劈柴呢。留在这里,我照应着,将来真能寻个老实人家也算他造化。
仲雄放下手中筷子,移过来,修长手指轻巧的揉压着他酸痛的肩膀,花厅里香鼎暖暖,笙龙像猫一样眯起眼睛来昏昏欲睡,过了半晌突然说道,今夜靳亮要来。身后也没有声响,仲雄手劲加重了一些,笙龙微侧了脸斜了他一眼,说道,这些年来我几时陪了他过夜?
午后阳光晴明,白日里欢喜阁总是静悄悄的。后院包房的客人们快活了一宿未醒。新一夜的醉生梦死还没有开场,小倌们也各自休养生息。幼芽吭哧吭哧抬了大大的木盆去井边洗衣裳,五颜六色的长衣短衫堆了满满当当一盆,自己的压在最底下,其他的那些镶了金边绣了银线的华丽衣裳都是别人的。毕竟是冬天,井水刺骨的凉,幼芽摇下辘轳,提了一桶水哗啦倒入盆里,蹲下来在井沿上拾了一块皂角慢慢搓洗着。
笙龙抱着心爱的暖澜波斯猫停在朱红漆的门柱旁,手里慢慢捋着它的毛,望向前方小小的影子启口说道,幼芽你今年十六岁了吧。
幼芽抬起手来抹了抹脸上溅到的水珠,回过头对着笙龙灿烂的笑。
笙龙慢慢说道,自从你十五岁那年把客人咬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勉强过你,可是幼芽,做这一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今夜你得入帐了。我自来疼你,客人随你选。说完,又深深望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幼芽怔怔得蹲在那里,手指发麻,微微动一下便针扎一样的疼。遍体冰凉的,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低头继续洗衣裳,慢慢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融在清澈的井水里,便消失不见了。
笙龙早就跟他说过,命里做小倌,福气也就薄了,守住这辈子下世投个好人家。
幼芽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去拉晾衣绳子,从廊檐扯到柱子,又弯身将一件件衣裳捞出来拧干,往那粗麻绳上一搭,微风吹过,晃晃悠悠。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袖口肩身绣的各色花蝶上,个个姹紫嫣红翩翩欲飞,好像都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