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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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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黑暗遮盖住了视线,喘息有些艰难。身体各处不停地传来疼痛的感觉。只是微微一动,疼痛便更加难以抗拒。
是已经死了?
他深深地呼吸,却发觉两肋间也是一阵剧痛,仿佛肋骨一根根碎裂成为好几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他模糊的记忆断断续续浮出脑海,伴随着深深浅浅的疼痛。
停留在最后的记忆中,一片刀光剑影交织在无垠的洁白雪原上,间隙当中隐隐约约有殷红的鲜血滴落。画面的背景,却是那个跪在雪地当中绝美的的——
——崔雪暗。
柔美璀璨,惊为天人。
“玄璃,倒些茶水来吧。他好像就要醒来了。”高大的白衣男子坐在软榻旁边,吩咐着一旁与他一般装束的白衣少女。虽说是在室内,两人却仍旧用玄铁面具掩住了容颜,不肯将脸庞展露出来。
“嗯,茶好了。”叫做玄璃的女孩子端了茶,递给了软榻旁边的白衣男子:“玄钦师兄,这人受的伤不轻。今日怕是还醒不了吧?”说话间,玄璃的眼神不由挪向了软榻上重伤的年轻人,微微蹙了蹙眉:这个少年剑客,被他们救回时已是奄奄一息,浑身的鲜血几乎流尽,全身冰冷,只余下了心口处还有些许温热;这三日来,虽说没有死,却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怎会苏醒得这般快?
“你忘了?那一位不是给他服下了九转还魂丹?”捧着茶碗,玄钦的眼神微微浮动:“这人还真是胆大,竟心甘为了那一位去与那些所谓的正道人抗衡,也难怪那一位舍了灵药来救他性命。”
“我看,那天这人一定是豁出性命不要,才会受了这样重的伤。”提起三日之前的恶斗,玄璃仍然心有余悸:“亏得他拼命抵挡了一阵子。否则待我们赶来时,那一位岂不早被那些人活活折磨死。”
玄璃话音未落,软榻之上重伤的年轻人却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不可以……杀人,崔……雪暗。”重伤未愈,他的身体极其虚弱,嗓音暗哑干涩,仿佛声带已经被斩断一般。慕容灵仍旧没有苏醒,然而,却在昏迷当中蹙紧了眉,不停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干裂流血的嘴唇一翕一合。
“哎,师兄你看,他要醒了!”玄璃的眼睛蓦然一亮,蹲伏在软榻边,唤道:
“慕容公子,你好些没有?”
……
耳边传来柔和的声音。是……是在呼唤自己么?慕容灵的意识略略清晰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疼痛和黑暗就像一块裹尸布,将自己包裹在其中,身体各个部位都传来灼烧一般的感觉。
这……这还是不是自己所在的世界?
竭力忍住了疼痛,慕容灵深深喘息,努力抬了抬眼帘。
清新平淡的光线在空间内轻柔地洒落,身旁的物件在清明当中显露着隐约的廓影。慕容灵的眼神定了几定,终于聚焦在眼前那张戴着玄铁面具的脸上,将对方不断张合着的嘴唇与所听到的话语吻合在了一起。
“慕容公子,你醒了?好一些没有?”
面对对方焦急的询问,慕容灵并未回答。张开了干裂流血的嘴唇,他饥渴般呼吸着带着凉意的空气。急促的气流刺激着他的肺叶。他侧了侧脸,转向带着玄铁面具的女孩,声音嘶哑:
“请问……,姑娘你知不知道,与我一起的那位……那位……,他到哪里去了……”
“他好得很,你先喝茶。”玄钦接上了慕容灵的话,蹲在玄璃身侧,举了举手中茶碗向着玄璃示意道:“玄璃,快过来帮忙托一下慕容少侠的头颈,我来喂他喝茶。”
玄璃点点头,伸手托起了床上病弱之人的头颈。慕容灵不禁蹙了蹙眉:身体移动所带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又一次刺激了他。
“张嘴。”玄钦低声提醒。他依言,温热芬芳的茶水流入口腔,顺着喉咙汩汩而下,刹那之间让他清醒了不少,燥热的感觉不经意间退去几成。
饮过茶水,被玄钦在软榻上放平,慕容灵清醒了许多。身体依旧疼痛,浑浊的憋闷感觉却已经消除。
“请问二位,你们知不知道与我一起的那人现在何处?”喉咙之间清润之感渐渐生出,慕容灵忍不住再次发问。然而因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他始终未将崔雪暗的姓名说出,只是不断地追问着“那个人”的下落。
“何须再问他们,我不是就在此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开启,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门外缓缓摇进一架木轮椅,轮椅上的人长发柔顺地垂下,容颜如玉,眼睛黑白分明,一袭绣花白狐大氅精致妩媚,说话声音清澈明亮。
“是……”慕容灵乍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忍不住以手肘支撑软榻坐了起来。然而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全身各处都剧烈地疼痛了起来,手臂和双肩也一阵酸麻无力,支持不住羸弱的身体,重又重重倒回床上。
木轮椅上的崔雪暗只是微微笑着,将轮椅摇到了慕容灵的软榻旁边,轻声向房内戴着面具的师兄妹二人说道:
“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玄钦玄璃点了点头,并肩走出了房间,小心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之内,只剩下了崔雪暗和慕容灵。
经过天山之上的那场激战,房间中的两人已经是死别重逢。然而,再次相遇的两个人却都只是静默着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轮椅上的崔雪暗微微抬着眼,目光定定注视着房间当中的某一处;软榻上的慕容灵低垂着眼睑,竟也再没抬头去看面前绝世的容颜。
一时间,房间里竟是死寂。能听见的,仅仅是两个重伤之人沉重的呼吸声。
“你的腿……”慕容灵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向上抬了抬头,看着置身于轮椅之上的崔雪暗。这个昔日的武林神话,难道会选择,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
“会好的。”听见对方试探地问询自己的伤势,崔雪暗露出了一个明灿的笑容:“你有没有听过‘再生术’?”
软榻上重伤的慕容灵脸上呈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数百年前苗疆大理国大祭司失传了的巫术‘再生术’?能令伤口立愈,断肢重生,甚至能让死人复生的咒术?”
看见对方脸上难掩的惊异,崔雪暗收敛了莫测的笑意,正色道:“远没有传说那样神秘。通常这法子只用来治疗轻伤,如若治愈我这断腿,便要耗费许多的气力;若是要让死人复生,除非施咒者已经上窥天道,否则是万万不成的。”
“那你……可以么?”迟疑了一瞬,慕容灵忽然接了对方的话发问:“令死人复生,你可以么?”
“什么?”听见对方嗫嚅着问出的问题,崔雪暗不禁睁大双眼,笑了起来:“我若是真有那种能耐,又怎么会落到这种田地。”
崔雪暗的声音仍旧清澈明亮,然而却夹杂了一丝说不出的无奈落寞。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寂,两人再次静默无言。
慕容灵却在这样沉寂默然的气氛中缓缓地抬起了手,轻轻地覆上了崔雪暗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那只手不再像三天前那样冰冷而潮湿,恢复了以往高于常人的温度,重新变得温暖柔软。
慕容灵侧过脸看着崔雪暗,对方绝美的面容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神,却静默温柔,有如秋水般明亮。
“小雪,”慕容灵的声音滞涩地从喉咙里发出,略微地带了些不自然。
“不是这个,”崔雪暗攥紧了慕容灵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不是这个,你知道的,不要叫我这个。”
慕容灵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手上传来高于常人的体温。身畔说话的人明净柔美,宛若神仙,嗓音清澈明亮。他正在这一刻,将自己的手一分分握紧。
“雪暗。”软榻上的慕容灵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神定在了木轮椅上绝美之人的面庞上,不再游移:“雪暗。”他的音色中带着沉重的淡然,坚定而又决绝。
刹那间他感到崔雪暗放开了紧握着自己手掌的手,却一把将虚弱之极的他从软榻上拉了起来,抱在了怀中,竟是不顾他满身的伤痛。
很痛……慕容灵暗自咬了咬牙。只不过……这痛,他愿意永生永世承担。
他在他的怀里带着遍体疼痛沉沉睡去。自然,没有看见崔雪暗眼角的泪水。
剔透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