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的他》十一块七

64、Chapter_64

　　徐蔼芮肩上一个挎包，剩下的行李车上摆满了本港的点心。是上飞机前找人亲自送过来的，全是红木小盒装着，一盒三层，一层两扇雕花小门。透过镂空的雕花，都可以看到最简陋也是最传统的包油纸。
　　母亲娘家早年战乱的时候，有一大支去了本港，每年这个时候不是她亲自回去，就是找身边亲近的人亲自飞一趟本港，捎去她的心意，也把家族的心意捎回来。

　　今年这趟，徐蔼芮亲自领命，却去也匆匆，回更是狼狈。直到在本港机场一个人坐着，才回过神，记起母亲的嘱托。不顾礼节，半夜打通了同辈一小表弟的电话，说明情况，再三道歉。谁知自己人还没有出关，电话又回拨了回来，是那位小表弟的亲阿嬷，半夜醒过来，右眼跳的厉害，谁都拦不住，也要飞一趟梁川。

　　那位阿嬷徐蔼芮不熟，给在纽约的许越琦通完电话，才知道小时候母亲去本港寒暑假常住时，和这位阿嬷常常睡在一张床上。关系亲厚，也是母亲久居美国时，定期飞半个地球去看望的人。

　　许越琦那边许是下午，匆忙的很，徐蔼芮也没有多说。挂了电话，去约定的等那位阿嬷和表弟来的时候，许越琦又打了过来，说联系了一架飞机，就不要再麻烦已经快六十岁的阿嬷坐红眼航班。徐蔼芮没有怀疑，只是上了飞机，才觉得眼熟，像俞易安当初放在海市的那架。

　　好容易下了飞机，落地了梁川，手机偏偏连不上信号。小表弟讲国语，本港口味重，还是抢过了徐蔼芮的行李车推着，最后干脆连装着手机的随身手袋都抢了过去。

　　等直接到了停车场，本该在纽约的许越琦等在车边。徐蔼芮两手空空，在中午才停留过的停车场里，和许越琦相对站着。许越琦超已经漆黑的走廊点了下头，示意了下，这才抓着徐蔼芮就像车里走。

　　徐蔼芮没来由的被这一系列操作搞的莫名其妙，开着玩笑对许越琦说：“你这是要下了飞机就拉我去领证可不行，如今全世界可是都知道咱俩是兄妹了。“
　　许越琦脸上的阴霾去不掉，徐蔼芮的玩笑也没能用，索性徐蔼芮就不说话了。
　　这样的许越琦就像小时候，怎么逗都逗不开心，只有他自己心情变好了，主动要逗你的时候，徐蔼芮才敢放肆。

　　自从他知道徐景林和齐栀的事情之后，两个人越来越变得像小时候。记得在波士顿的家里，徐蔼芮当着母亲的面，开玩笑的说，这一年许越琦又变成了冰块脸，把自己那两年不想搭理他的欠样全换回来了。

　　徐蔼芮不知道，此时许越琦脑子里想的也是相似画面，到嘴边的话更是说不开口。
　　等车子到了医院，徐蔼芮也清醒了点，抬头看到灯箱上的字，猝然转头看向许越琦。

　　可是许越琦压根没有给徐蔼芮时间，急步走向电梯。电梯口站了两个黑衣白衬衫点人，电梯也一直停在这一层，等徐蔼芮踉踉跄跄的走过去，银色的两扇门哐的关上了。

　　许越琦看着身边的人，不敢哭，却使劲憋着的样子，倔强一如往常。
　　无论是父母离开，还是送自己在机场，其实哭出来该多好啊。

　　徐蔼芮耳边一片轰鸣，不敢去想电梯再开时，病房里躺着的人。上次回梁川，老爷子说要她学会长大，等百年之后，她也不能哭。可是，这哪里是说学会就可以学会的呢？

　　滴的一声，电梯停了，门缓缓开启，映入眼镜的第一个是徐老爷子。徐蔼芮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可是又重新慌张的后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许越琦。

　　老爷子这时候才缓缓的说着：“去看看你妈妈。”

　　这时，徐蔼芮才听到，入耳那位自己从本港接来的阿嬷的哭声。
　　明明不到一天之前，自己还坐在母亲身边，聊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改变。

　　那位阿嬷手里还抱着一盒点心，硬生生地想要往里闯，却被身边的外甥拦下来。徐蔼芮就这样看着，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外，谁也不敢上前，没有歇斯底里的声音。
　　徐蔼芮不敢相信，终于自己找回的家的温暖，和漫长孤独人生相比，却仿佛是一粟回光返照。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徐蔼芮清楚没人可以掌控生死，可是我究竟该庆幸弥留的这短暂幸福时光，还是无尽的后悔与遗憾，那些可能的未来时光里的母女温情。

　　让我不曾尝过，会不会更好？

　　徐景林走过来，先把老爷子送回去，才缓缓对尚在发蒙的徐蔼芮说：“医生要去最后收拾妥当，我们一家人去送送你妈妈好吗？”

　　徐蔼芮不动，身后的一队医生更不敢动。
　　僵持了几秒，徐蔼芮轻声喊了句许越琦，只有离她最近的父亲听到，赶紧招手让许越琦走过来。

　　等许越琦走进了，徐蔼芮握到他的西装外套，用一根小手指紧紧勾住，才移开了脚步。

　　许越琦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念念，你要坚强。”

　　母亲走的仪式，没有大办，徐蔼芮一定要拉着许越琦在身边，依旧还是一根手指紧紧缠着他的黑色西装。只是两人胸前都系了一朵白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文字。

　　这是老爷子亲手系上的，和徐家关系亲厚的，送完最后的祝福也没有走，规矩地站在徐家人的两旁。可是怎么站，徐蔼芮和许越琦都是站在最中间的。
　　起初徐越琦还放心些，只是由着徐蔼芮握着，可是越到后面，身边的人腿站的越软。他索性直接腾出左手，虽不礼貌些，却结实地把徐蔼芮护在了身边。

　　俞易安和她妈妈是在快结束的时候来的，宾客是老爷子和徐景林亲自请的，他们到来，大抵是老爷子的意思。

　　等俞家的阿姨走过来，依次握手握过来，明显感受到徐蔼芮这儿是最沉的，最难割舍的。像是终于找到了一块可以靠岸的石头，俞易安妈妈很担心徐蔼芮，但也知道这是停下不和礼节，更何况是在徐家这样高规格的地方。

　　勉强从徐蔼芮的手里拿出自己的手，准备等结束的差不多，再看是不是有时间单独和徐蔼芮聊聊天。

　　可是身后的俞易安海没来得及走上前，身后的许越琦也没拉过徐蔼芮的时候，徐蔼芮猛然抱住俞家阿姨。
　　像是抱着俞易安一般，低头像只小兽一样，抽泣着。

　　许越琦看在眼里，知道她此时此刻想躺着的是另一个人的怀。

　　扭头看过去，果真，俞易安的脸色更深沉，那种难过，许越琦一眼就可以懂。

　　俞易安昨天赶回机场的时候，徐蔼芮已经在飞机上了，他在机长室和空姐备餐的隔间中间，站了三个小时。
　　看着她安全地被许越琦接上，才算安心，可是终究是不敢从梁川离开。

　　母亲是在第二天收到信息的，是老爷子亲自打得电话，俞家妈妈也是聪明人。电话挂到自己这边，无非是老爷子想要俞易安去，那徐蔼芮和自家儿子八成是没和好。再联想前一天半夜，自家的飞机被俞易安飞到了香港，估摸着儿子一直在梁川，怕小姑娘出事。

　　自己也就遣了人提早一天到了梁川，顺便去看看儿子。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给俞易安安慰了不少，只是此时此刻，徐蔼芮在自己怀里，泪水都渗进了衣服，还是让她心疼。当妈的，怎么能见自家儿媳妇这般清醒，眼里也蓄起了泪。

　　好在徐蔼芮也知道分寸，不多久就平静下来，擦干了泪仿佛刚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俞易安被老爷子找来，守在徐蔼芮身后，可是徐蔼芮的手，一刻都没有从许越琦的衣服上拿下来过。俞易安也不上前来，只是跟在她后面，等一家人和母亲见过最后一面，徐蔼芮逼着自己看着，不想留遗憾。
　　母亲走的特别快，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所有人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徐父和许越琦守在手术室门口，看人推进去的时候，徐母就已经昏迷了。

　　从母亲癌症手术结束时，父亲颓废的样子，就知道此刻他的感受。这或许也是老爷子把俞易安叫来的原因，如果许越琦替徐景林顾起其他事情没看住徐蔼芮的时候，还会有个人守在她身边。

　　徐蔼芮也明白爷爷叫俞易安来的原因，从墓地里回来，她就一个人拐进了给家属修建的长廊。古色古香的，天气还刚下完雨，确实，母亲安息在了一个好天气里，这是太猝不及防了些。

　　俞易安在身后，隔自己两步远，绝不离开。徐蔼芮看着他的影子，夹着旁边的景观石，景观树的影子中间，突然像是想开了一样。在知道母亲癌症之后，徐蔼芮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想知道，自己在母亲离开，亦或者老爷子或是徐景林离开之后，能不能依旧活的很精彩，能不能撑起徐家这一大家子。

　　可是母亲之后的病已经痊愈，自己也越发大胆起来，开始幻想和家人每天在一起的生活，想要把小时候落下的都补回来。可是一开心，一轻松下来，原来你最珍惜的，这么容易就离你远去了。
　　她庆幸母亲最后一程是自己送的，把母亲送回了梁川，送回来家里。她也庆幸，母亲的挚友是自己从本港接过来的。

　　可是最庆幸的是，她终于坦诚地与母亲讲了自己这些年的负担，顾虑，对母亲讲出了，我找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

　　徐蔼芮回头，对俞易安讲：“对不起，我不该在机场对你说那些话。每个人对家有自己的意义，更何况，我自己还不明白，不该偏激地指责你。”
　　俞易安倒不在意，那些话他听进去的少，若把她所有伤自己心的话都听进去，估计自己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
　　“别想这些了，先去吃点东西。”
　　徐蔼芮摇头，说着：“不想吃，想等他们走了单独去看看我妈。”

　　俞易安问道：“那我可以在这陪你吗？“
　　徐蔼芮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忙吗？“

　　俞易安没敢跟他讲，自己这趟梁川，已经收到了自家老头不少白眼，但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徐蔼芮的母亲过世，都主动地给徐家通过电话。

　　两个人坐在凉亭里，风吹过来，徐蔼芮打了个寒颤，俞易安赶紧脱下大衣，给她披上。
　　可一件衣服还是不贴身，下一阵风过来，徐蔼芮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俞易安站起来想要去寻个毯子过来，却被人抓了贴身的黑色衬衣，温热着，但却让冷风钻了进去。
　　后面的人也感受到俞易安的一个恍惚，拽着的手赶紧松了，回头一看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俞易安恍惚。多久了，才能又看到这幅模样，挺久了。

　　就两字，可怜，可是这神情已经多久没在徐蔼芮的脸上出现了？

　　自己跟完的第一个本港的项目，他和陈旻玮第一次感受到了轻松。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陈旻玮问过，当初自己讲徐蔼芮对谁都没说实话是什么意思。

　　说她在大洋彼岸风生水起，才华被人仰慕，颜值暴虐对手，还有生在终点线上的身家。上节目上杂志从来是从容淡定，绝不出错的完美微笑，实力演绎什么是名媛，她哪需要撒谎？

　　当时俞易安望着本港最豪华最纸醉金迷的十字路口想着，就是因为她那顾谁都好我都完美的样，才是撒谎。

　　她回海市在outburst穿的那个蝴蝶衣服，飞到自己心头挠痒，这些年里，偏偏是她像个小孩子的样子，更深地印进了脑子里。刚刚那声没有手遮挡的喷嚏，没有刻意阻挡的，握紧自己的手，无一不在展示她的自然。一个急需要照顾的女孩，一个不再撒谎的真实的徐蔼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