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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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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三月,夜~
梆梆~
二更刚过,
黑漆漆的天空掉落点点银色,不多时,那点点银白便变作了千点万点,万千雪花飘落,整个长安城便一片银装素裹。
一年不见半点雪星的长安居然下雪了!到底是瑞雪兆丰年还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没有人知道~
更夫缩缩脖子,加快了步子,在他离去后,长安街市上隐隐传来歌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大雪中,一女子抱了琵琶细细的弹,她穿的极少,满头墨发铺在背后,她的衣服很薄,却能看出质地很好,丝质衣袍轻如蝉丝,轻笼在身上一泻而下,将女子身材很好的勾勒出来。
万千飞雪飞舞在她身侧,像极了误入凡尘的雪女。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轻轻唱着,她虽然看着前面,却似乎什么也看不到,眸中没有任何焦距。
“飘絮姐姐,飘絮姐姐。”
看到面前之人,匆匆把她拉了进去,“宵禁已到,纵然有齐王保着,咱们也得注意一些啊。齐王殿下都等你多时了。”
那美丽的女子听到“齐王”二字,美眸中似有烟火划过,继而被雪水浇的凉透凉透。
“我的姑奶奶,这么大的雪,你穿这么薄,齐王殿下可不得心疼死。”
她乖乖坐在特意给她预留的位子上,依旧执起琵琶细细的弹,弹得依旧是诗经中的那曲《子衿》。
齐王殿下性格阴晴不定,举手投足间便能夺人性命,但是他对这里所有人却都是极好的。大家都知道,那是沾了这位刚进来的飘絮姑娘的光。
屋内,舞女柳腰纤纤,粉色纱衣让人浮想联翩。琵琶声,芦笙,箜篌声,声声相和,猩红地毯软绵绵的铺地,仿若进入人间天堂。
这里的一切那么美好,没有人注意到飘絮姑娘哪里不对。
她深深看着坐在主位的齐王殿下,眸中带着痴恋,她纤手不停,眸中竟泛了泪光,我多想,多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古语说,曲有误,周郎顾。她多想弹错一音,好让他往这里瞧一眼,但是她不忍,不想也不愿让错误的音符飘入他的耳内。
没有人知道她刚从齐王府出来,齐王府女主人接待了她,给她最尊贵的礼遇。
那个女人像平常和姐妹唠家常一般和她说话,平稳的如白兔般无害,然而她浅笑的话一句句如钟鼓般砸响在她耳畔。
她盈盈笑着,“齐王半年来不曾入齐王府半步,飘絮姑娘觉得如何?”
“齐王日日留恋花街柳巷据说是为了妹妹一人,他若是不怕身败名裂,做为齐王妃,我倒是没有什么所谓。”
“我腹内孩子三个月便要临世,届时他便是再不愿意,也要肩负起做父亲的责任。”
她依旧笑的温婉,说的话却重重击在她心上,“日后世子若是不容妹妹,届时妹妹打算如何自处。”
世子?刚出生的世子能有什么思想?齐王府是在告诉她,齐王府的女主人不容她,不容她啊。
直到她出门之时,那满面皱纹的老嬷嬷塞给他一个东西,“既然无法自处,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便是最好的归处。”
所以,她深深看着前面的李元吉,她和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啊。
飘絮抬头再看一眼李元吉,正好看到侍卫在他耳边回话,看到他眉头深深皱起,她的心一乱,琵琶差点乱了一音。
李元吉眉头皱起,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
他眼睛不经意看向飘絮,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乍起的杀意被生生克制下去,他看向屋内诸人,“都退下,飘絮留下。”
众人唱了一个诺,还未走到门口,“砰~”
门自外疏忽一下开了。万千雪花顺势争先恐后飞入,屋内人俱是偷偷打了个寒颤。
数十侍卫自门口涌入,冰冷铠甲声音响起,屋内之人俱被押了起来。
李元吉眸中闪过怒色,“刘嬷嬷?是谁给你的胆子?”
这个被称为刘嬷嬷的女人,便是飘絮从齐王府出来见到的最后一个女人,年前被皇帝亲口赐封诰命夫人,她有抚养齐王之恩,确该备受尊崇。
她身材矮短,眼周全是深深的皱纹,她看着前面的齐王殿下,眼中全是责怪,“半年不曾踏入府门一步,齐王殿下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李元吉站起身来,嘴角带了嘲讽,“刘嬷嬷一口一个齐王,元吉自然知道自己是谁,只是,”他声音带了怒气“刘嬷嬷可记得自己的身份?”
纵然亲自抚养李元吉长大,这个刘嬷嬷也从来摸不清李元吉的性格。
然而,想想自己此来的目的,她腰便挺直了起来,
“诸位听着,将这里聚众淫乐之人全部捆了送到京兆尹去,便说是太子和齐王妃的意思。”
“是!”
那冰冷的铁甲士兵见人就绑,毫不留情。霎时间,屋内求情声哭泣声不断。
飘絮站在李元吉身边,无人敢动。没有人注意到,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无法言喻。
“你们还记得谁是主子么?”李元吉杀气陡升,他随手一挥,两名铁甲兵立时身首异处。
血肉模糊,顿时引起满室惊恐。
这样一来,自是无人敢动,但李元吉这般行径,寒了多少为他卖命人的心。
“齐王殿下,不要忘了来时的路。”
刘嬷嬷冷哼一声带人离去了,临走时她看了一眼飘絮。
她是在告诉李元吉,是她抚养李元吉十几年,他才有今天的富贵荣华。
飘絮打了个寒颤,那是刘嬷嬷警告她的话啊~
三个月期限,刘嬷嬷是专程来敲打她的。若是为了她,元吉再度手染鲜血,她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长孙府内~
安神香静静燃着,屋内一派和煦。
丫鬟将冒着热气的茶盏呈上,轻轻站在伏案疾书女子的身后。丫鬟眼角湿热,能看到自家小姐回来真好,真好~
半年前,宋金刚攻入长安,整个长安城一片混乱,她知道自家小姐担忧平阳公主,于是特意赶往城楼看公主状况,谁知道回来以后,偌大一个长孙府,独独不见了小姐。
半年来,自家公子想尽办法,甚至借秦王殿下的势在城楼贴寻人公告,万两银子的悬赏,都不曾有小姐的丝毫消息。
她多想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在屋内,若自己一直守着小姐,小姐无论如何也不会丢的,但她又想小姐万一回来了呢?万一回来了,让别人照顾定然会被欺负的,于是她就这样一日一日等着,日日埋怨自己,一日一日的盼着小姐回来。
她卑微的想着,有自家公子和秦王殿下在,小姐会平安无事的,小姐会回来的。
直到三日前,秦王殿下驾马而来,一下马便急匆匆往小姐闺房走,直到走进了,她才看到秦王怀里抱了一个人。
看清那人面目时,她当场就落泪了,那张脸已经瘦得脱了相,脸上血迹斑斑,更不要说衣衫褴褛的一身,若不是秦王殿下带回来,她纵然是见了,也不敢认啊。
“佩玉,研磨来。”
前面声音淡淡响起,佩玉一晃神没听到。
感到身后的不对劲,那人转过身来,便看到佩玉看着她,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小丫头泪水朦胧间,一方绣帕被递到了自己面前,她匆匆擦净,才终于看清了立在面前的自家小姐。
“都要嫁人的人了,哭成孩子似的,不怕你家小姐笑话。”
“小姐~”佩玉将泪水擦干,却瞬间泪水又流了满脸,她“哇~”的一声扑到长孙怀里,“你能回来真好,你能变好真好,真好~”
她自小照顾小姐,现在看她终于恢复神志,她比任何人都高兴。
小姐这样的人,就应该好好的,无病无灾的!
长孙无忧轻轻拍着佩玉肩膀,意识有些游离,花非花,雾非雾,若不是为了阻止三月以后那场血的事变,她如何会存在,她如何活的下去?
她终于知道袁天罡为何说,不是不治,时候未到~
屋内烛火悠悠跳动,她轻轻阖住眼帘,她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之变,父子反目,兄弟相残,那是时代的必然,那是历史的必然,她能阻止吗?她不知道,但那是她活着的唯一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