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故人缓缓归》华时安

1、第一章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永不见，打眼望去，血红色的一片绚烂，曼陀沙华确实美极，实为这冰凉凉的阴森之地的唯一一处风景，蓁蓁站在奈何桥头，看着桥那头望乡石旁的孟婆在一碗一碗的盛着孟婆汤，一边还问着“过了这奈何桥，前生的恩怨纠葛便与你再无干系，你愿意喝下这碗孟婆汤吗？”
　　这确实是一道难题，桥上的人却无从选择，喝了孟婆汤，才能度过忘川河，得以转世投胎，若是不愿舍下前尘旧缘，就要跳下忘川河，与河下面的铮铮白骨，冤鬼亡魂相伴千年，而桥边的望乡石则成了“人们”与前生家人的唯一怀缅。
　　过了这忘川河，重新投了胎，从前的一切便都是过往云烟，三生石上又开始进行了这一生的书写。
　　蓁蓁看着桥上的人，他们哭着，他们笑着，他们为了仅存的记忆挣扎着，他们走了，留下了那些在忘川河中沉浸千年的灵魂暗自神伤。
　　这便是给予没有喝下孟婆汤的人最大惩罚，留下了记忆又怎样，你只能看着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一遍遍的从身边路过，而你却无能为力，待到千年以后，还是会归为陌路。
　　蓁蓁的眼中流露出倾羡之意，真好，不管是桥上的人，还是河中的魂，他们之前都曾经拥有过一生的记忆，哪像她自己……
　　蓁蓁曾经问过崔判官，像她这种既没有喝过孟婆汤，却失去了前生记忆的是哪种情况，却始终未果，于是，在这过去的须臾数年之中，她早早的便来到了这奈何桥边，想着，会不会有一个还未喝下孟婆汤的人能够道出她姓甚名甚来，或者是对她说一句似曾相识。
　　可惜那个人至今没能出现。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自己这种特殊的情况在这偌大的地府中也是头一遭，来时便没了记忆，三生石上没有任何信息，只剩下生死薄上的“蓁蓁”二字，六道轮回，可如今她是哪一道也进不去。
　　蓁蓁有些垂头丧气的准备往回走，却不仿被孟婆叫住了跟脚。
　　孟婆虽然名字中带了一个“婆”字，却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衣静静地伫立在桥头，大有一种王孙贵女的气质，蓁蓁在与赏善司闲聊时偶然听说这位“孟婆”本应再入六道轮回，只是她不愿离去，自愿留在这凉凉之地相守永生，说是为了赎罪，这来生本该大富大贵之人赎的是什么罪，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片刻之间，孟婆已走到跟前，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眼底的阴郁就像是一团久久不能散去的迷雾，盘踞在眼中掩去了本来的光华，蓁蓁来到地府的数年中，从来没有见她展露过一次笑颜，薄薄的双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是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明日巳时，三生石旁，我等你来。”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蓁蓁一脸的错愕站在原地，她能说她想拒绝吗？
　　巳时已到，一番犹豫过后蓁蓁还是决定准时赴约，却不想孟婆早早的就在那等待着，她似乎很是偏爱红色，一袭红衣亭亭玉立于三生石旁，有那么一瞬间，蓁蓁竟以为自己看到了仙人，孟婆的美向来的毋庸置疑的。
　　蓁蓁快步走了过去，却又不敢与孟婆对视，只能低低的垂下了头，孟婆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有那么可怕吗？”
　　蓁蓁有些心虚的抬起头，孟婆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没有丝毫责备的样子，蓁蓁小心翼翼的偷瞄了孟婆一眼:“没……没有。”
　　孟婆走到三生石前，细细的摸索着上边的纹路，突然，她的手一顿，转身直直的看向蓁蓁:“所有人的今生往事都刻录在这三生石上，你可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
　　蓁蓁飞快的点头，眼中满是期盼，她当然想知道，只是……眼中的光芒有一瞬间的熄灭，蓁蓁叹息道:“我问过崔判官……结果你也是知道的。”
　　孟婆冷哼了一声，眼中带着不屑一顾，她像是在讽刺:“他们不知道，但我知道，在这偌大的地府只有我知道。”
　　蓁蓁大吃一惊，接近真相的喜悦让她的语气有些颤抖:“是……为什么？”
　　孟婆抬眸，一字一句仿佛扎进了蓁蓁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她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眼中更是布满了惊恐和盛怒，究竟是谁，恨她恨到了这种境界，竟要将她挫骨扬灰！
　　将蓁蓁的反应尽收眼底，孟婆强迫她抬头直视自己:“如果我说，我能将你反世，给你一个寻求真相的机会，你愿是不愿？”
　　孟婆快步走到三生石前，抬手一挥三生石上已然是另一番景象，少女虚弱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个妇人掩面而泣，一个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像是在抑制着情绪般将右手抵在嘴边，整间屋子充斥着压抑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孟婆看向蓁蓁开口道:“这便是你的契机。”
　　这一瞬间蓁蓁好像明白了孟婆的意思，她恍然大悟，眼中盛满了惊愕:“你要我……对她夺舍？”
　　孟婆眼神凌厉，她微微眯起眼:“怎么？你不愿意？”
　　“我自是不愿的！”蓁蓁皱眉，却又怕大声的争吵会引来鬼差，只得压低了音量:“无论我多么想要找回记忆，想要知道是谁对我下了如此毒手，但那也是一条生命，这种事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今天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蓁蓁正想离开，孟婆却抬手拦住了她，这是蓁蓁第一次看见孟婆脸上挂上了笑容，虽然只是浅浅的一丝，却足以融化冰川，孟婆带着浅浅笑容的开口:“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什么？”蓁蓁愣了一下。
　　孟婆轻笑:“我大小在这地府之中也谋了一官半职，多少也是有些特权的，百年期限已过往，这往生符也该派上用场了。”
　　说完孟婆从袖中拿出一张朱砂红字的符咒，将它递到了蓁蓁面前。
　　“给……我？”蓁蓁有些迟疑，这往生符她是听赏善司说过的，使用往生符的人可以从命数已绝之人身上转渡灵魂，像是夺舍却又并非夺舍，等到来世，判官为往生人转渡灵魂的宿主记上一件大功德，富贵一生，无病无灾。
　　蓁蓁只听说四大判官手中有这样的往生符，却不想这个孟婆的手上也有。
　　“给了我你怎么办？”蓁蓁开口问:“我不知道你手上怎么会有往生符，你向来都是个特殊的存在，只不过，这往生符只能用一次，给了我，你真准备在这凉凉之地相守永生，永生不灭？”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孟婆别开脸，掩饰去眼中的晦色，良久，她苦笑开口:“我自有我不能离开的道理，谁都帮不了我的，你只要说，你愿是不愿便好了？”
　　再次转身，她毅然已经变回了那个无论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孟婆，好像刚才的情感流露从未出现过。
　　“你也知道你在这众鬼怪之中也是异数，如你不愿，在等到下一个‘你’恐怕又要再历经百年了，你就算是……帮我。”
　　蓁蓁动容了，毫不保留的动容了，孟婆最后的神情她太熟悉了，无可奈何却又无从选择，在她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记忆的空缺带来的忐忑不安让她每时每刻都希望有一个人能来帮帮她，她记得当时的她也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现在苦苦追求的机会就摆在了蓁蓁面前，她却有些顾往不前，一旁的孟婆看出了她的担忧，浅笑道:“你不用觉得自己亏欠了我什么，我这样做也不是为了帮你，相反，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一个能撼动山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