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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在梦境中(三) ...

  •   大概只过了几分钟,张灯晃晃悠悠地醒了。
      头还是很晕,眼睛聚不了焦,他下意识就发觉了自己没有真正醒过来,还是在梦中。

      他从地上爬起,环视四周,发现他已经不在原来的高楼上了。
      这又是哪里?张灯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天色稍暗,像是刚入夜时,某处不知名的城镇。
      摸了摸身上,没有枪和刀,连对讲用的耳机也不见了。街道上灯还没亮,张灯摸索着走到了路边的民居门口,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没有上锁。

      这里是梦的话,就不存在偷抢,闯空门的问题了。张灯的思维突然变得很清楚,这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能够在梦里好好思考问题,并带有逻辑性。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空气中漂浮着灰尘。他四处看了看,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抽屉里有半盒发霉的火柴,还有一个明显没有气的打火机,张灯想,有也比没有强,于是拿着这两样东西离开了民居。

      这条街道上到处都是握手楼,然而楼里面并没有人。张灯沿着街道走,搜,看,一无所获,勉强找到了可以点的蜡烛和手电。
      电池只有一颗,他从旁边五金店里翻了些未完全生锈的铁钉,比对了一下,放到了没有电池的凹槽里。

      现实生活中的常识在梦境里也通用,手电亮了。张灯在马路上继续走着,越走越不对劲。

      过了十字路口,有一座桥。这是立交桥,他没有印象。下了桥,有一处景区,已经变成了废墟。再沿着街道走,就到了闹市区。闹市区的楼房不矮,玻璃幕墙上安有电子屏。

      不对。张灯用那不是很亮的手电照射破破烂烂的街景,以及周围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凝固的人像,他心中的猜测也越来越清晰。
      这是在他的老家荫河市。
      虽然很多建筑的风格外观变了,但街道的走向,城市的规划完全没有改变。路还是那条路,坡道还是那个坡道。灰尘与破败下面掩埋的,是梦中不知何时的荫河市。

      张灯在滨海呆了快五年了,故乡也在他梦里消失了五年。他下意识地四处查看,想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街道上陆陆续续亮起了灯,微弱的光照在街上,在无月无星的夜晚姑且照亮了一点前路。
      他走了几步,被倒在地上的石像绊倒在地,跪在了一片石子上。
      手割破了,梦中的血液还是一样殷红。也不管血能不能止住,他只想快点醒过来。

      他平躺在肮脏的地面上,关掉了手电。
      梦境能暴露一个人最大的弱点,也能轻易让一个人迷失。张灯一旦失去了唯一驱使他生活的目标,就会变成如此德行。因为他的确是一事无成,二十多岁了还依旧什么自我价值都没实现。

      不可思议。现实生活中忙碌得如同小陀螺,头昏脑涨地做一些回报甚微的事,到了梦里就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毫无前途。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在别的地方站起来,或是回到现实中时,肚子上突然传来了异物感,随即是胸口和手臂。
      异样的感觉甚至已经引起了疼痛,张灯瞬间张开了眼睛,望向自己的身体。

      三把刀正插在他的身体上。菜刀,匕首和砍刀。把把沾满鲜血,连刀柄都是红的,上面都是干涸的血迹。
      张灯已经能看到自己的肠子了。它们正在逐渐明亮的光线中,冒出腾腾热气。

      “啊,啊……”他张大了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猛地回过神来,迅速拔下身上三把刀,抄起一把往身边的人身上劈去。
      视野中靠近张灯的一人没有躲闪开,直接被劈中了太阳穴。

      张灯他醒了。他脱下外套,围住了肚子上的伤口。用力扯下旁人脑袋上的砍倒,他抬起盛怒的脸。
      靠近他的两人被他砍倒了一个,另一个手里握着武器,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张灯才看到了周遭的情形,不由得吃了一惊。

      街道还是那条破旧的街道,天空还是那片阴暗的天空。周遭的石像上的灰尘却纷纷脱落,紧闭的双眼也都睁开了。他们有的肢体还是残破的,趴在地上,找到四散的武器,紧接着便朝最近的人挥舞过去。

      不多时,这片街道就变成了地狱。
      到处都是互相砍杀的人,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液和□□。而张灯早就迫不得已加入了他们。他紧握着砍刀,将冲上来攻击他的人砍倒在地。

      手中的刀好像从来不会变钝,无论怎么砍,都能瞬间劈开敌人的天灵盖。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逐渐认出四周互相攻击的人,是他昔日的邻里亲朋。
      荫河市很小,比滨海市的一个区都要小。一个稍有名气的老师去世了,能在两天内传遍全城。因此从小就在外和外婆讨生计的张灯几乎能认出这里三分之一的人。

      当他看到自己的小学同桌时,手的速度稍微减慢了一点。也就是这一点,对方的剪刀插进了张灯的眼眶中。还没等到他下一步的反应,一把开山斧就从他膝盖处抡了过去,让他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而将他插瞎的罪魁祸首已经被别人解决干净,如同一块破沙包一般倒在五米外。

      虽然身体上的痛感没有想象中强烈,但张灯失去了双足,已经没法站起来了。他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小心而小声地呼吸着,张开半只眼,望向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倒地不起的街道。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了声音,重新回归到一片死寂。空气中四散的灰尘都被染上了粉色,张灯咳了一口血,看着棉絮飞到自己的手背上。
      然而,这种安静也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耳中逐渐听到了高空中传来的隆隆声响,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慢慢变成了尖厉的风声。

      街道上刮起了大风,顿时四处飞沙走砾,张灯唯一的眼睛也被迫闭紧了。
      在风中,他的双足,手臂,眼睛和肚子上的伤口上慢慢生出瘆人的寒意,冷到刺痛,张灯忍不住嚎叫了起来。他抱着自己的肚子,好像有冰刀划过,将□□割裂成一片一片。

      又是一段光景,知觉才回到了他的身体上。他摸了摸肚子,惊讶地发现伤口消失了。不仅仅是肚子,眼睛上的伤,砍断的双腿也都好了。
      周围也不断有人爬起,虽然身上还有不少血液,但破布包裹的身体都已经恢复如初。

      张灯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刚想开口和别人说话,却见不远处一人捞起了地上放着的菜刀,二话不说又劈到了旁人的脑门上。
      以此为信号,周围逐渐清醒的人们又开始了互相厮杀。刚刚还倒在地上的小学同学又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利刃冲向张灯,表情凶狠扭曲,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

      饶是不想,张灯也只能用砍刀回击,甚至放弃留情,把对方砍到无法动弹了,才快速跑走。
      他往远处跑,就有人不断追过来。街上的人都是随机攻击的,如果有人跑动,只会引起更多人围攻。

      张灯手里只有一把砍刀,身上也没有护具,很快又被三五人你一刀我一斧地砍成了重伤。他拖着被削掉了半个肩膀的身体踉跄着跑到角落里,用力抹掉了额头和双眼上的血,仔细摸了摸,自己的一只耳朵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的呼吸稍有些急促,丢失了一只耳朵之后,耳道的收音能力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只有一边能清楚听到外界的声音,另一边只能勉强听到一点风声,自己的呼吸声反而响得不得了。

      街上的人虽然不是非常多,但触目之下,每三五步就有一处血洼。也有少数人惶措地逃跑,能逃走的人却很少。张灯目送着一人从自己身旁跑过,消失在了巷道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街上再没了站立的人。不多时,大风再次刮起。

      张灯的身体上再次泛起了那股可怕的寒意,这一次他睁着眼,痛苦地嚎叫着,看清了自己□□上的变化:伤口处不断有粉色的新肉长出,如同蠕虫一般,把缺口全都填上了。
      他的惨叫与众人的嘶吼缠绕在了一起,传入逐渐长好的耳中,让他感到绝望。
      此时开始,他已经知道了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厮杀的开始。不需要任何言语,不需要任何对话,这一座小城里,只有互相残杀的人群。

      张灯深陷噩梦中,精神也一步步走向崩溃。
      起初他还能辨认出自己砍倒的人是不是熟人,在换了三五轮武器,死了数十次之后,他已经麻木到无法在他人脸上聚焦了。
      不砍别人,那么他很快就会被砍成人彘。劈砍别人也只是为了延缓自己惨死的那一刻到来。
      然而,不知是不是上天的恶意,张灯根本体验不到死亡。每次都是在万般痛苦中重新站起来,拿起身边的武器。

      到了晚上,所有人就会变成石像。张灯也不例外,即便身体还没完全修复,他也会变成石头。白天的时候,他们又会苏醒,接着进行上一场未结束的厮杀。

      灰蒙蒙的街道上,他正边走边与其他人搏斗。相比于一开始不断中招,此时的张灯已经能避开他人的攻击了,还能在适当时间里做出防反。
      沾满血水的上衣已经完全破烂,掉到了他的腰间。面容上的鲜血不是他自己的,上面浇了一层又一层,已经凝成接连成片的血污。

      “灯灯。”背后有人喊他。完全杀红眼的张灯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叫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才缓缓转身。
      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人站在他的三步之外,正举着一把通红的消防斧与他对望。

      “灯灯,是爸爸。”张灯的父亲张影勉强地支起嘴角,“是我啊,我带你回家行不行?”
      张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斧子。
      张影立刻举起双手:“好了,你过来,我们走吧。”语气里带有一层显而易见的哀求,好像是在恳求原谅。

      张灯走了两步,逼近他的父亲。
      父亲还是老样子,鬓边略有苍白,精神很好。除去衣服上的血迹,他和张灯最后一次见的时候没有两样。
      于是他点了点头,把砍刀放下了。

      张影舒了口气。他拍了拍张灯的后背,似乎想带他往家的方向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只手上的消防斧已经到了张灯的后脖颈处。
      眼看着刀刃就要砍入皮肉中,张灯顺着斧风快速侧头,艰难地避过了攻击。虽然没有死,但是他的下颚被这迅猛一击给彻底砍掉了。
      下巴翻滚着掉落到了远处,像一块肉泥般。

      还没等张影再次蓄力,张灯的砍刀已经到了他的太阳穴处。
      中年人立刻倒下,手里的消防斧也掉了地上。
      张灯胸口被血水污染了,他摸了摸,摸到了一条软软的肉。这是从喉咙里掉出来的舌头,没有了下颚,舌头也就没有了支撑。
      张灯从地上捡起了消防斧,将自己的舌头砍掉了。

      这样的厮杀不知进行了多久,久到张灯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当他将街上的人全部屠净时,天空还是明亮的。他的腰间围着不知哪里扯来布片,下颚依旧没有找回来。

      他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悲鸣,好像临死的野生动物一般,仰天长啸,不知是在对着谁。

      突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侧面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张灯。
      “好了,都结束了。你做得很好。”白色的影子说着,将浴血的张灯搂入怀中。
      他挣脱不开这个怀抱,只能看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白色光芒。
      “你可以休息了。这只是个噩梦,这只是个噩梦。张灯,这不是现实。”白衣男子轻轻抚摸张灯的后脑勺,耐心地安慰他。
      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光芒与机械产生的冷光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温暖的,祥和的氛围,将几近疯狂的张灯牢牢包裹住了。

      张灯在他的安抚中,缓慢地清醒了过来。他无法说话,只能模糊地干嚎几声。男子抬起清秀的面庞,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好了,结束了。你不用再害怕了。”男子的衣服上也沾到了血污,他却毫不在意。怀里的张灯低下了头,将脸埋进了对方的中长发里。
      不一会儿,他就嚎啕大哭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在梦境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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