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命》凌霖子

11、在梦境中（二）

　　张灯又用一个半小时重新探索了一遍第二关，找到了一些比较细小的搜集要素。
　　他联系了速攻组内的现役成员“八爷”，这位在游戏出来的第一天就熬夜打完了。滨海的速攻组成员不多，几位交情都还不错。
　　八爷说游戏里彩蛋其实很多，这个工作室放了一些之前出的游戏彩蛋进去，没玩过的很可能会漏掉。

　　张灯不是很关心其他游戏的彩蛋，他想搜集齐和游戏有关的线索，比如文件，纸条，或是特殊道具。
　　八爷说制作人在发布会上提过，原作小说里的线索，比如钥匙，玩具以及照片都有可能是关键道具，真想找全那就必须读书了。

　　《黑庭》原著被他随意扔到了旁边的茶几上，静静地躺在冷茶旁。
　　张灯看了一眼它那黑黢黢的封皮，知道今晚肯定来不及看完。他叹了口气，估摸着时间早过了十二点，站起身去冰箱里拿红牛，准备再搜索一遍就做剪辑工作。

　　等他从冰箱那里回来，却发现□□上有了新消息的红点。他喝了一口冷冰冰的红牛，随手点开界面。

　　白留不留。：第二章进正门前右边草丛里有一堆新鲜的灰烬，从那里能捡到照片的碎片，是保姆和保安偷情的证据

　　张灯手里的红牛险些没拿稳。他慌忙将罐子放到桌上，回了一句：你看了原著？话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他挠了挠头，没想到和小白的第一句私聊还是游戏。小白在群里，知道自己在熬夜做视频的有一百多人，但只有他想到给张灯提供线索。

　　过了一会儿，白留不留回了他消息。张灯看了眼时钟，十二点半，还能聊聊。
　　小白二十分钟前结束了外包的赶工，他也是个修仙党，游戏虽然没通关，但已经看过了小说。

　　他特别提出的一点是，因为和游戏行业沾边，曾经跟有名的团队做过项目，所以这次的制作组里那几位设计道具关卡的负责人的习惯他还记得。
　　而陆桃又是特意为了游戏化写的小说，那么书中自然会有很多典型的，可以下手的支线和提示。

　　小白说他刚整理到第三章，制作组的三个负责人都有点恶趣味，东西会往房檐上，厕所马桶盖下，走廊顶上藏，所以还在慢慢找。
　　张灯心想，人家出于好意给自己提供线索，于是发了几个谢谢的表情给他，又想说自己不要所有彩蛋，只要和游戏相关的内容就行，可直接说又太没脸没皮了，一时间抓耳挠腮。

　　过了一分钟，小白突然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张灯愣了愣，他印象中的小白并不是特别积极的人。怎么突然转了性？踯躅一会儿，他问对方会不会太麻烦了，毕竟小白还有工作。

　　令他意外的是，小白这回并没报出自己是什么什么攻略组的背景来搪塞他。对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不想看你总是熬夜”。
　　张灯的心脏突然加速。

　　很久没有人对他好过了。这种好，并不是一饭一糖一杯一点点那般的往来好意，而是像自己外婆的一样，明明有糖尿病，还要为了他做放了糖的菜。
　　张灯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小白，他没有理由将自己的工作扔给对方。
　　而且……喜爱是会消减的。不要说爱情了，一时兴起的爱恋消退得也快，往往转瞬即逝，比流星还让人心灰意冷。

　　他不希望自己消费小白对自己的喜爱，最后变成不耐烦。拿人手短，他的姿态也低得难看。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小白又发了消息过来。
　　张灯看了这一条，心想小白可是真宠自己。

　　白留不留。：虽然不是出于工作原因整理这些东西，但我也有自己的用处。你是个很努力的人，值得别人帮助。所以我给你线索的时候，你也不需要客气什么，我觉得你有这个资格拿，你就拿去。有什么想要帮忙的尽管说

　　这不是宠是什么？张灯早就想有这样的粉丝了。
　　不妙，再聊下去，恐怕自己就要忍不住把自己的家世背景，这些年苦逼而不红的经历都告诉他了。但这不行，粉丝就是粉丝，粉丝做了朋友，那就更容易消磨热情了。

　　张灯抹了一把鼻子，打字发消息给小白。如果对方真的觉得免费提供帮助给自己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话，他是乐意接受的。只是小白也必须让他回礼，不然就没得谈。

　　宠爱太多就会贪婪，还不如把关系维持在一笔一笔，明确简单的往来记录上。

　　小白说没问题。他可以赶上张灯更视频的速度，不过那需要他直接语音指导了，制作地图和文档提示太耗时。
　　张灯一口答应，语音指导他打的话直播来就可以，甚至还能省掉无谓的摸瞎时间，后期配个音就行。

　　张灯问他还需不需要什么报酬，礼物酬金都可以。小白说不用。以后要是真见了面，请客吃顿饭就行。

　　鬼知道“小白”是在哪个异次元，这顿饭不过是个客气的借口。
　　张灯叹了口气，刚想打趣问他有没有对象，谁知小白就立刻说，自己不是对张灯有想法什么的，只是纯粹欣赏他的精神。

　　精神？什么精神。他不过是个万年不红的小主播，仍然在现实的洪流中，为自己那奄奄一息的梦拼命狗刨。

　　这个年代，做什么都要讲究价值，把他放上天平，会发现都是一边倒——价值的砝码怎么放都嫌多。仔细想想，张灯的确是个草根命。无父无母，家里存折上的数字都不够首付款。
　　身无分文，自然对触手可得的珍馐感到自卑了。甚至就连别人的喜欢都让他心惊肉跳。
　　本来爱这种世上最不讲究公平，最不需要回报的东西，都快被他拿去误作交易了。

　　有了小白给的第二章线索，张灯直接开了麦，一遍打通了第二章，录了全线索全道具。彩蛋他准备发到视频合辑的最后，现在先不做。
　　虽说是省力了不少，张灯也忙了三个小时。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

　　视频投稿了，粉丝群打过招呼了，微博热门买了。应该没有什么事需要担心了。
　　卸下心防之后，张灯瞬间掉进了犹如无底泥潭般的梦境中。不多时，房中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在天光熹微的时候，小出租屋的某个角落里有东西发出了淡淡的亮光。
　　张灯的床头柜上，那枚黑色的，被他误认为是饰品的黑色石头发出了暖光。光芒照亮了张灯的小半张脸，却没有让他醒过来。

　　张灯睡得太死了，还做了个噩梦。
　　好像还是大学的时候，三个同宿舍的哥们拉他出去玩。有人说商区开了一家新店，叫上几个姑娘一起联谊。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大学里，觉得背着女友出去联谊不太好，几个哥们说全宿舍就他长得最好看，这次就不让他付钱，纯带气氛。
　　张灯迷迷糊糊地进了一间高楼，楼上都是高低错落的店铺，而他们吃饭的地方用了很多合成木家具，看起来和小清新的现代餐厅没什么区别。

　　说了两三句话，张灯的筷子还没夹到菜，几个人就提议去楼下的真人CS馆玩玩。两人一左一右，将张灯架起，带到了一层。
　　一层的装修风格与楼上完全不一样。这一层的色调是完全的冷色，墙体刷成了青绿色，四处是碎石。
　　张灯接过旁人递来的耳机对讲机，别到自己的耳朵上，又拿起一把黑亮的手枪，退出弹夹看了看数目，满的。

　　这把枪好像在哪里见过。张灯这么想，又拨开了保险。
　　“……不限时间，到外头就算赢了！队友被袭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处理队友！不然会很麻烦！”

　　队伍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后几人响应，带头冲了出去。
　　张灯又拿了把狗腿别到腰后，心说这枪和刀怪沉的。身边背对着他的朋友阿显说：“外头情况还挺激烈的。我们等指示吧。”

　　阿显头脑不错，玩模拟实战的时候所有人争着和他组队。张灯下意识地安心了，觉得自己这组能活到最后。
　　两人等了一会儿，听着耳机里的响动，蹲在入口附近。张灯觉得自己的耳机是劣质品，总有嘶嘶的电流声，使他听不清里头人喊的话。

　　“走了！”阿显突然吼了一声，张灯想也没想，端着枪直接冲到了门外头。
　　外面的墙体一样是青绿色，宛如风雨欲来的苍穹压得人喘不过气。墙体上还有些细细碎碎的纸皮，年代久远，辨认不出文字。
　　他疑惑地往外头走了几步，没发现有敌人存在。甚至连枪声都没有。耳机里也是一片寂静。

　　背后有脚步声，阿显跟上来了。张灯提速快走，又过了几个弯，才看到前头几个低垂着脑袋，衣衫褴褛的可疑人物。
　　“让开！”阿显在背后吼了一声，提枪扫了过去。扑面而来的硝烟与血雾让张灯觉得自己被点燃了，心说这家做得还挺逼真，提起枪对着旁边一人就是一击爆头。

　　子弹脱膛，张灯才觉得不对。怎么回事？这后坐力怎么和真枪一样？
　　爆头效果也和电影里看到的毫无二致，脑花都打出来了。他定睛一瞧，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这是和他们一起联谊的妹子啊！

　　不仅仅是妹子，就连他的另外两位舍友，也变成半人不人的鬼样，身上的洞眼，肚子上的划伤，掀起的皮肉和挂在外头的大肠，热气腾腾的，怎么看都不是在闹着玩。

　　张灯连忙回头对阿显说：“喂，他们这都是怎么了？不是玩真人CS么？”

　　背后没有人回答，只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张灯猛地回头，堪堪避过了阿显的一刀。
　　张灯狼狈地翻身躲闪，狠狠撞到了柱子上，痛感虽不是特别强烈，冲击力也让他踉跄了好几步。他抬起头，看向缓缓靠近的昔日旧友。
　　“抢我的女人，你还是给我去死吧。”双目通红的阿显像是中了邪，拿着刀扑向张灯，有想将其千刀万剐的气势。

　　张灯大学里的女友冉冉曾经被阿显追过，但冉冉喜欢的是张灯。阿显并没说什么，但两人心里都有些芥蒂。
　　可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了？张灯慌忙逃窜着，不敢举枪，只顾着慌忙逃窜。

　　此时仔细看周围的敌人，才发现那些刚刚一起吃饭的男女都在里面。他们拿着枪与刀，都在互相搏斗，一些被打得皮开肉绽骨肉分离了，一边嚎哭一边继续打斗。

　　“快到……来！别管他们了！三点钟……！”张灯的耳机滋滋作响，一个少年突然出声对他说。

　　“三点钟方向！”看你手腕上的指南针！看三点方向！”
　　他慌忙地转身，发现了一扇微开的铁门。当下不顾一切，撒开腿拼命钻出门去。

　　这是一处小巷。
　　大概是高楼之间狭小的空隙，从前到后，连成了极长的缝隙。耳朵边甚至有上空气流卷过发出的强烈“呼呼”声。
　　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身后的铁门被他用力关上了，那之后也没有人撞门，安静地如同废弃多年的老旧摆设。他望了望门上的铁锈，迈开步子跑离了门口。
　　张灯往前看，往后看，都看不到尽头。尽头只有光亮，没有其他景色。他打不定主意，看了看指南针，往更亮的一侧走去。

　　“喂？喂？你是谁？”张灯拿起耳机上的小话筒，对那一头的人喊道。

　　那一头无人应答。张灯又听了几秒，却发现耳机里连电流声都消失了。他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对讲机，却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唉……”
　　高处有人叹息道。
　　张灯立刻抬头，往头上看去。那里只有一个公放喇叭，叹息正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你走错方向了，往另一边走。不要回铁门里，直接走到光亮处。”喇叭里的声音说道，的确还是原来那个少年音。
　　张灯往另一头走去。他不确定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于是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这到底是哪里？你是谁？”

　　远处另一个公放喇叭说道：“继续走，不要停下。”
　　看来他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张灯不再说话，于是在喇叭的说话声中继续往前走。

　　四处的细节栩栩如生，简直就不像是梦境。手里的枪很沉，多握一会儿都会嫌累赘。但张灯又下意识不敢丢开，就像觉得这是现实一样。

　　这是梦吗……？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抬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是麻的，有触感，但并不疼。
　　近处的景物能看清，但只限于焦点所在之处，余光所见，都是模糊的。这是在做梦无疑了吧……

　　他掏出枪，心想，如果给自己来一枪不知道能不能结束这个梦境。或者说，直接闭上眼往墙上撞去，也能醒过来。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双足运动，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小巷的尽头。眼前的光亮让他不由得挡住了脸，适应光线之后，他这才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小巷并不是在地面的，而是商品楼上，下方是店铺，而两栋高楼留了一个露台，张灯走出巷子正好能到达露台。
　　天空中没有太阳，却依旧明亮。
　　张灯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几欲蒸发的气氛，街巷上的有人在走，可仔细看都是行尸走肉。

　　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顶，心想着说不定就能出去了，却听背后巷子里的喇叭说道：“没用的！住手！”

　　“这不是做梦吗！”张灯大喊道，“我的梦境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说着，他扣下了扳机，轰隆枪声中，张灯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