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白如是

170、易变篇：02

　　在接下来的三节晚自习中，我安静地看书做作业，但一直暗自跟内心深处那个可怕的念头做斗争。

　　好几次，我都想跟田晓说说我心里的恐惧和惊慌，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我怕田晓知道后会讨厌我，不理我，不再跟我做朋友，如果连田晓也疏远我，那我就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很害怕，怕田晓也像楚奕枫那样讨厌我，也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我。

　　宿舍熄灯的一瞬间，我还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把刀，不要去想楚奕枫写给我的信。

　　整个宿舍陷入黑暗后，我感觉压抑的黑暗里，都是楚奕枫对着我笑，对着我吹口哨的样子，我又鬼使神差地拉开书包，打开手电筒，拆开楚奕枫写给我的第二封信。

　　当看到粉红色信笺纸开头的“白缇同学”四个字时，楚奕枫现在看我的冷漠眼神遮盖住黑暗，压迫着我的神经，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像极了爸爸在世时看我的样子。

　　我记得，小学五年级时，我的作文获得了县里的一等奖，那次前三名发的也是奖金，我高兴地拿着那个红包回家后，妈妈不在家，我就把红包递给爸爸。

　　爸爸也笑着接过我的红包，他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钱，边数边冲我点头，我高兴极了，想着爸爸也会对我笑了，可是当他笑着把钱收起来后，又冷漠地看着我摇头，不停地问我“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娃娃呢？为什么不是呢？”。

　　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娃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是女娃娃，我也想自己是个男娃娃，可我不是。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喜欢男娃娃，不喜欢我，我有很多东西都不太明白，我问妈妈，妈妈只是说这个她无能为力，我又问妈妈为什么不抱一个男娃娃给我当弟弟，妈妈却只是摇头。

　　我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像田晓的弟弟那样的小弟弟，那样的话，爸爸就会很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的同学家，都是两个孩子，很多家都是一男一女，可是爸爸和妈妈却只有我一个女娃娃，我问过妈妈好多次，妈妈只说她身体不好，我不明白妈妈身体不好和我想要一个弟弟有什么关系，但妈妈只是一直笑而不语。

　　我不记得爸爸到底有多少次对着我问为什么我不是男娃娃，我也不记得爸爸到底有多少次冷漠地看着我和妈妈。反正，一直以来，我都害怕爸爸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看我，就像我现在不明白楚奕枫为什么也会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我一样。

　　我到田晓家玩的时候，我偷偷观察过田晓的爸爸，田晓的爸爸就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田晓，也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田晓的爸爸很喜欢田晓和我，他一直都说他不喜欢田晓的弟弟，田晓的弟弟太调皮捣蛋，他最喜欢田晓和我，还总是带着田晓和我到田里拿泥鳅抓蜻蜓，有好吃的也总是留给田晓的妈妈、田晓和我。田晓的爸爸一直都说田晓的妈妈、田晓和我是女的，所以总是教导田晓的弟弟把好吃的都让给我们。

　　有一次，我悄悄跟妈妈说我想要田晓的爸爸做我爸爸，可妈妈却说她没有田晓的妈妈命好，说后，抱着我，一直哭。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楚奕枫为什么不喜欢我，其实我很想问问爸爸和楚奕枫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可是我不敢，我害怕他们的眼神，他们的眼神让我窒息。

　　当拿起那把紫色小刀的时候，我脑子里闪现的都是爸爸和楚奕枫满眼的冷漠，当我慌乱地贴着创可贴的时候，其实我根本不觉得疼，我只是觉得这样心里好受多了，像下大暴雨前的低压空气中突然有了一个释放口，一切那么豁然开朗。

　　因为有中秋那晚的经历，所以这次，我没有下很大力度，而且划痕也选在上次那条疤痕旁边，这样，要是被田晓和妈妈发现了，我还可以骗她们说这是上次的那条伤痕。

　　看着手心里的创可贴，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而且现在，在贴创可贴的时候，我明显比之前从容不迫了，也不会手忙脚乱了，当我颤抖着手从书包里掏创可贴时，我没有一丝慌乱的情绪，而且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动作很轻，轻到其他人察觉不了那样轻。

　　我藏好小刀，收好那些沾有红色液体的纸巾，重新叠好楚奕枫写给我的第二封信，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层，看着泛黄的墙壁笑了笑，安然入睡了。

　　我又可以安心睡觉了，真好，很好！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埋头读书，专心做作业，备战下周五的英语竞赛。

　　自从常乐的手擦伤后，何锐经常拿我和常乐开玩笑，我觉得何锐很无聊，懒得理他，反正等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时，他自然会闭口。

　　而我们班呢，自然也热闹不减，依旧有很多其他班的女生来送信送东西给校草同学，他都是来者不拒，却又冷眼看着那些女生在我们班教室里为他争吵。

　　我觉得楚奕枫太可恶了，我不明白那些女生为什么要为了他那样的男生而争吵。最夸张的是，我听赵莎莎说，前不久，两个三年级的女生，竟然为了楚奕枫直接在田径场上打起来了，可楚奕枫却只是抱着手，看着那两个女生，脸上一副冷漠表情。

　　不过，这些跟我无关，我还是专心致志，回李一一的信。

　　这次，李一一的信写得比较早，我昨天就收到她的来信，不过那时忙着写歌词，没来得及拆看。

　　今天是星期四，刚好下午第二节是数学课，我低头拆开李一一的信，开始做里面的数学题。

　　下课后，等答完李一一寄给我的数学题后，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却见常乐正站在我们班教室前闷，冲我和田晓招手。

　　我刚想假装没看到常乐，田晓却拉着我朝常乐走去。起身时，那边的楚奕枫不知为何，哼了一声，不过，他爱冷哼就冷哼吧，反正他跟我又不熟。

　　当看到常乐手臂上那两大条细碎的伤痕时，我又跟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常乐只是看着我笑，使劲摇头说没关系，这样，我反倒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本来还以为常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可我听他跟田晓聊了半天，都是聊考试和下周的英语竞赛，我对这些话题没兴趣，只无聊地听他们说话，直到快上课，才跟着田晓回教室。

　　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因为下周要参加县里的英语竞赛，我也开始认真听课，我转动眼珠，瞟了楚奕枫一眼，发现他又扎个冲天辫，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笑了笑，看了看手心里的创可贴，继续听课，心无旁骛。

　　下午放学后，我被田晓拉着朝田主任家走去。我听田晓说，她家一个什么亲戚来看田主任，留在田主任家吃饭，让我们也去吃大餐。等我们从田主任家吃完晚饭出来，田晓直接回教室做作业，我一个人从食堂那边回宿舍泡脚。

　　走到大食堂门前的那个石狮旁边时，视线里，许多女生正围着楚奕枫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创可贴，笑了，继续悠然地朝宿舍走去，没走几步，却见董小蕾朝我走来。

　　“白缇，你下周五是不是要去县城里参加英语竞赛？”，董小蕾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我也跟着她回头，却见楚奕枫正看向董小蕾，只是他在看到我后，原本笑着的脸，立马冷了下来。

　　我收回视线，看着董小蕾，见她一脸笑意，我也跟着笑了笑。

　　“嗯。”，我强忍着想逃跑的冲动笑了笑。

　　“那你们是坐校车去县城吗？”，董小蕾又瞟了我身后一眼，我低头，我不想，我也不愿。

　　“嗯。”，我点头，想离开，董小蕾也随着我朝女生宿舍走去。

　　“那你们几点钟能回到学校啊？”，董小蕾拉起我的手臂，跟我一起走进我们宿舍，“田晓是要留在学校里等你吗？”

　　“五点左右，田晓等我。”，我给董小蕾倒了一杯水，靠在我们高低铺的爬梯上。

　　“是吗？万一你们不能准时回来，那不是就只有田晓一个人等你？”，董小蕾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拉了拉我的手，“要不我和田晓一起留下来等你吧，刚好我也可以和田晓作伴，你说好不好？”

　　我本来想拒绝，但又怕我们到时候真的耽搁太久回来晚了，光田晓一个人留在学校等我也不太好，所以点头答应了董小蕾的建议。

　　董小蕾走后，我去洗漱台提水，刚走出宿舍，却见楚奕枫、萧海涛和王冬三个人正站在男生宿舍四楼靠女生宿舍的栏杆旁，王冬还叫了我一声“好学生”。

　　我没理王冬，也没抬头看，楚奕枫其实是在看站在我旁边排队的方龄龄，我不需要他的提醒，很多事，我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奕枫，你待会儿去教室的时候等等我。”，方龄龄倒掉洗碗水，那些参杂着洗涤剂的水，溅了一些在我的裤脚上，我避了避，抬头，方龄龄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不知道方龄龄为什么要白我，不过，楚奕枫和方龄龄做事，历来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我早已见怪不怪。

　　“哎，白缇，你手怎么了？”，萧海涛的声音从上面划下来，“怎么贴了个创可贴呀？”，

　　我低头，看着裤脚上沾着的洗涤剂慢慢消失，却听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楚奕枫学长，我送你的巧克力你收到了吗？”

　　这时候，排在我前面的女生恰好洗好碗，我赶紧打开水龙头，接好水朝宿舍走去。

　　泡完脚，换了一个创可贴，我打算回教室。走出宿舍门的时候，我发现楚奕枫正站起四楼，看着空地的方向，估计是在等方龄龄，或者别的哪个漂亮女生。

　　想想自己还躲在被窝里看楚奕枫之前写给我的信，我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太不要脸了。

　　再说，像楚奕枫那样的人，他连跟方龄龄那样漂亮的女生在一起了都还能接受别的女生送他的巧克力，我怎么还会想看他写的信呢？

　　还有，刚才萧海涛问我创可贴的时候，我感觉，楚奕枫的脸上，那种冷漠的神情加重了，虽然一闪而过，我的余光分明感受到了。

　　我觉得楚奕枫在嘲笑我，那种感觉就像我开开心心地抄了一本《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送他，但他却冷哼一声，笑着将我送给他的经书狠狠撕碎。

　　不过，这些已经无所谓了，我找到应对的方法了，我再也不会难受了，我也不想难受了。

　　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要过去了，不好的，伤心的，难受的，都要被我弃之不顾了。

　　第二天，星期五。

　　因为下周五要参加英语竞赛，所以这整个星期，我一直埋头研究复习英语语法和英语单词。

　　还有，自从常乐擦伤后，他们班的班长赵晓柳只要一看到我，总是莫名其妙地白我，还说楚奕枫会踢球砸我，估计是因为我脚踏两只船。

　　我觉得赵晓柳这个人不单莫名其妙，还不可思议，我怎么脚踏两只船了，而且我能踏哪两只船呢？

　　不过，我自来不喜欢那些在别人背后说坏话的人，所以我对赵晓柳采取漠视的态度，倒是田晓一直替我打抱不平，最后还怪起常乐来。

　　田晓对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