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特典一 扶栀锦绣•月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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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离开长廊不远，果然碰到端仪宫的人抬辇来接。
月婵见领头的竟是秦全，不由得微微一愣。
回到端仪门前下了辇，月婵一面向内走，一面带了一丝忐忑，唯恐自己料想错了。一进正殿的大门，她便四处一望，只见到一切如旧，并没什么不同之处。正在失望间，忽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从后殿西暖阁的方向隐隐传来。
一步步走向后殿，那香气愈来愈浓郁。就算是被西暖阁门口那一重直垂到地的轻纱珠幔隔开，也依然不损其香。
平日里都会有宫女站在西暖阁外，为月婵敛起幔子，此时这里却什么人都没有，安静的异乎寻常。
月婵伸出去的手指，触到了光滑的珠幔表面，又停住在半空。犹豫良久，她终于缓缓将珠幔拂开——
入眼处，是青玉案上的鸾鸟祥云花插里，一束怒放的洁白栀子。案旁身着明黄色服饰的年轻男子，听到珠子碰撞的叮咚声，转过身来，微笑道：
“这么晚都不在宫里，到哪里顽去了？——朕有心送栀子花过来，只是‘折来深恐没人知’[2]啊……”
月婵心中一暖，轻声道：“皇上……”
三日后，册封大典在德芮宫的华銮殿举行。
月婵的车辇到达华銮殿的时候，晨星寂寥，天色还未大亮，新晋的秀女们已经都在殿外等候了。虽说之前每个人的位分品级都已定下，但只有等到这一日的册封大典上，圣旨当众宣布后，她们才算是真正的妃嫔。
见到月婵身着小媛的服色自辇上下来，一班秀女忙依了规矩，挨次跪在路旁，不能抬头也不能说话。月婵也不逗留，径直穿过人群，进了华銮殿内。
华銮殿历来都是秀女册封的所在，因此大殿内异常开阔。正中阶上的海内清晏鎏金屏风前，安放着汉白玉镶金蟠龙御椅，此刻皇上还未来，因此是空着的。阶下一侧设着若干座位，第二、第三个上已经坐了人，正是睦岚宫的主位莞美人，和景和宫的主位烟才人。
见到月婵进来，两人早已起身迎上来，一齐行礼道：“嫔妾见过恬小媛，恬小媛万福金安。”
月婵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多礼，两位妹妹请起。”
待月婵在阶下的首位坐了，莞美人和烟才人才依次坐下。三人因是最早进宫的妃嫔，私交甚好，因此言语上便没那么多虚礼，常常彼此打趣。
只听莞美人微笑道：“恬小媛前几日回宫，嫔妾本来应该去拜见的，只可惜皇上心疼小媛主子，不许闲杂人等前去聒噪，因此嫔妾只得奉旨，直到今日才有幸给小媛主子请安，还请恬小媛莫怪。”
月婵这边还没说话，烟才人便已经纨扇掩口，轻笑出声。月婵对烟才人笑道：“芙儿，这是哪里跑出来的一颗九曲明珠啊，怎么说话弯来绕去的。”
烟才人香芙在三人中进宫最晚，性格宜人可亲，听月婵问她，便接口道：“难怪月姐姐不认得，这位是皇上新封的莞美人儿。”
月婵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美人儿妹妹，月婵真是眼拙了。敢问美人儿芳名？”
莞美人微笑道：“嫔妾不才，睦岚宫静辞美人儿是也。”
月婵再也撑不住，笑道：“听听，静儿这张嘴，生生能把人给酸倒。”
莞美人静辞眼波流转：“月姐姐还说呢，本来妹妹前天就想去看望姐姐的，结果皇上却特特下旨说姐姐车马劳顿、不见外人，害得妹妹空欢喜了一场。”
月婵笑道：“这是姐姐我的不是了，静儿千万别放在心上。”
烟才人香芙一旁笑道：“好了好了，两位姐姐，要倾诉离别之意，也不在此时。莫要让外面的妹妹们久候了。”
月婵奇道：“皇上不过来么？”
静辞笑道：“方才皇上差人来传的口谕，说前庭国事纷杂，这边册封大典就先由姐姐做主。”
月婵沉吟一刻，心想这册封大典无非是依足了规矩行事，何时该做什么自有典仪官来指挥，因此虽说自己是初次，也并无可虑，因而点头道：“即是如此，也好。”
她的目光向下一扫，落在第四个空座上，静辞知她心意，因道：“雍才人方才让人传话过来，说是几日前偶感风寒，迁延到今日仍未痊愈，唯恐有碍大典仪制，因此今日告假。”
月婵道：“雍才人身体不适么？怎么未见宣太医？”
香芙笑道：“姐姐没见过绾妹妹，不知道她的倔强脾气。这太医院里只有墨冉和篱落两位大人能让她乖乖听话吃药，旁的人都是不成的，偏巧两位大人又都去了西京——”
月婵失笑：“听芙儿这话，雍才人闺名中有个‘绾’字么？——怎么象个孩子似的。”
静辞和香芙互视一眼，静辞莞尔一笑：“等姐姐看见就知道啦。”
闲聊了一回子，典仪官上来奏请，说册封大典吉时已到，月婵知道一切均有此人打理，自己只要坐着就好，便微微一笑道：“那么，就开始吧。”
册封大典乃后宫大事，程序复杂而漫长，月婵等人强打精神，保持着妃嫔的威仪，正襟危坐，冷眼看那仪式一项项进行下去。好容易等到御殿二章中和清乐奏毕，典仪官总算请出册妃卷，恭敬展开，朗声念道：
“宸元九年秀女册封礼，奉旨，宣诸位小主进殿。”
这册妃卷，才是册封大典上真正有实在意义的东西，它不仅代表着皇家的威仪，更代表着殿上所有秀女的前途命运。
等到所有秀女在大殿内垂首立定，典仪官才继续念道：
“册封名单如下——
安佳氏汝絮，内阁侍读学士安庭逸之女，年十六，封采女，居端仪宫——
苏氏懿华，都察院都事苏更简之女，年十四，封更衣，居馨宁宫——
祁佳氏青璇，大理寺右评事祁鸿章之女，年十五，封更衣，居睦岚宫——
完颜氏流叶，内阁中书完颜保崇之女，年十六，封采女，居景和宫——
蒋氏绾晴，大理寺左寺丞蒋光棠之女，年十五，封采女，居睦岚宫——
苏氏绿烟，包衣副骁骑参领苏瓒之女，年十六，封御女，居景和宫——
……”
月婵端坐殿上，看着下面一个个秀女出列领旨谢恩，脸上或欣喜，或激动，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端的都是娇美明艳，如花似玉，那一张张年轻的容颜，竟刹那间明亮的让她闭目。
想起自己初进宫的日子，离现在都快有两年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唯一不变的，便是这后宫中年轻美貌的容颜。唯一不缺的，也是这个。
回到两年前，她绝不会想到自己竟有如今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身为詹事府少詹事的长女，每日里要做的，无非赏花观鱼，作画刺绣，偶尔对着园子里的春色如许发发呆，作一两首闺阁女儿的小词，和旁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区别。
若非那年四月的晨曦里，她背着父母兄长，悄悄扮成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到京城西门外的乐游原上参加踏歌会；若非她一时兴起买了个风筝，却又断了线缠到僻静处的柳树上；若非她以为旁边没人，便大胆的挽起天水碧色的裙子，爬到树上去够那只风筝……
她便不会看到那个人，身着香色的衣裳，在破晓的天光中缓步踱来，虽然手中的扇子遮住了大半个脸庞，然而略一伸手便取下了那只风筝，然后对着犹自在树上窘迫不已的自己，微笑漫吟道：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3]”
……
情之起始，原来简单微妙的就像一个风筝，和半阙小词。
正在恍惚间，突然听到内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上驾到——”
匆忙起身，那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踱来，映着初升朝阳的明亮光芒。
然后，微笑着携了月婵的手，一起站在丹墀之上，向下俯视着，看所有人正恭敬的行礼如仪，口中颂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哪怕是在若干年之后，已经成为西京建章宫里一名女官，被人敬称为恬尚仪的月婵，每逢闲暇回忆往事，仍然觉得，那笑容如此温暖，就如同、两人初见时——
那个四月里的晨曦。
[扶栀锦绣·完]
[1] 出自邱处机所作《无俗念》，全词如下：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2] 栀子同心裛露垂，折来深恐没人知。出自唐·罗虬《比红儿诗》。栀子在诗词中，多有“绾结同心”之意。此处虽然是用后一句说笑，但真正要说的是前一句的“栀子同心”。
[3] 出自唐·牛希济《生查子》，全文如下：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特典一 扶栀锦绣•月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