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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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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进医馆,洛川猝不及防地被迎面扑来的一个小胖墩撞了个趔趄,杨乃泽扬起肉嘟嘟的小胖脸,糯声喊道:“阿川哥哥!”
洛川稳住身形,在医馆内环视了一圈,问道:“杨大夫呢?”
“父亲在内室给人包扎。”圆滚滚的杨乃泽拽着洛川的衣角,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洛川,边比划边说,“那人脑袋上破了个大洞,流了好多血。”
“你怕不怕?”洛川问。
杨乃泽挺着小胸脯,抬着脖子,抚掌道:“我是男孩子,才不怕血!”
“真的?”洛川逗他。
“真的!”
杨乃泽憋着一口气,脸鼓得像个小包子,看上去软绵绵的,使人想要伸出手指戳一下,而事实上洛川也的确这样做了,不光如此,还扯住杨乃泽肥嘟嘟的两颊,搓揉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一时玩得开心,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呜呜……”
杨乃泽脸憋得通红,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洛川眼见坏事儿了,连忙松了手,又是揉脸又是呼气,好声好气的哄着。这一哄,杨乃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用那双天真无辜的眼睛无声控诉着洛川方才的恶劣行径。
“小祖宗,你别哭啊……”洛川赧然不已。
这时,小药童田七端了碗刚熬好的药走到洛川身旁,垂首道:“洛公子,药好了。”
“多谢。”
洛川正苦恼着,无暇顾及,腾出一只手,端起药碗,仰头就灌了进去,烫得嗓子火辣辣的,脸面迅速升温,不住地哈着气。待放下药碗,就见杨乃泽睁着水淋淋的眼睛瞧他,突然伸出食指在碗底沾了一下,一舔,苦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像个带褶子的白面包子。
他含着泪道:“阿川哥哥不怕苦吗?”
“不怕。”
杨乃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阿川哥哥也不怕疼。”
他年纪虽小,记忆力却尤为出众。他记得洛川被送到医馆时,全身都是血污,略微清洗后,露出满身伤痕,尤以胸口处的贯穿伤最为严重。
自他懂事以来,父亲处理伤患向来不避讳他,这一回却是责令他离去。他不敢忤逆父亲,却是放慢了脚步,临出门前还回了一次头——正好看见父亲用匕首剜出伤者胸口的腐肉,一团红白驳杂的肉质秽物,而伤者竟然一声没吭,惊讶之余,他几乎以为床上躺着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洛川尤其喜欢在杨乃泽露出这种小大人儿神情的时候逗弄他,便道:“男人都不怕苦的,也不怕痛。”
“才不是呢。”又怕苦又怕痛的杨乃泽辩驳道,“刚才那个哥哥就怕痛,一直在嚎叫。”
“但哥哥没哭呀。”洛川若有其事地说,“男孩子哭多了会变成小姑娘,手上脚上系着小花环,可漂亮了。”
“我才不要变成小姑娘!”杨乃泽满脸惊恐,几乎又要哭了,却是憋着,泪花在眼眶里闪烁,一把抱住洛川的大腿,委屈道,“我以后都不哭了。我不要成小姑娘。”
“咳咳。”
一身灰袍的杨大夫自内室走出来,杨乃泽迅速放开洛川,恭谨行礼道:“父亲。”
杨大夫瞧了洛川一眼,皱了皱眉头,转而对杨乃泽吩咐道,“去把今日的两百个大字练了。”
杨乃泽听见此话,连忙躬身俯首称是,告退离去,行端举止有礼有节、一板一眼,只出现在一个小孩身上,未免少了些活气。
洛川迟疑道:“杨大夫,是否……在令郎的教养问题上过于严厉了?”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洛公子操心。”杨大夫不耐地捋了捋胡须,他原是碍于洛川外人的身份,于情面上不便直言,当下却也激出了几分火气,“我看洛公子并不似我等寒门小户出身,家教礼仪自当更胜一筹才是。”
这话在此处已经算作相当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了,不但讽刺了对方,而且连家门宗族都扯上了,任谁听了都得辩驳一番,哪怕争得面红耳赤,也得维护家族的名声。只听惯了直白用语的洛川完全没把这话当回事儿,全当自己多管闲事,引得杨大夫不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哎哟哟,哎哟喂!”
这时,脑子被包得跟粽子一样的孙季文叉着腰从内室走出来,走近几步,朝杨大夫行了一礼,转向洛川时,似乎认出他也是在茶棚中看热闹的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甩袖收手,继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面露惊恐,抱着脑袋走得飞快。
杨大夫走到柜台后,手法娴熟的捻药造册,见有患者来,便问诊拿脉,不吝贵贱,遇着着实贫寒的,施钱赠药亦是寻常。洛川心道:若非如此,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坐着看了会儿,人来去几拨,空气中的苦药汤味却愈发浓稠,嗅着很是憋闷,喉头逐渐涌上一口酸腐气。
杨大夫随手递来一枚棕色药丸,“提神醒脑的。”说完又道,“这里的气味你闻不惯,不妨先回客房休息。今日晚饭怕是要迟些。”
“也好。”洛川开口,满是薄荷清香,神思跟着清明了几分。
日势渐颓,洛川伴着嘶嘶蝉鸣声在木床上憩了几刻,迷糊中只觉面颊上灼热滚烫,似是又瞧见了那漫天火光,后背一紧,立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两手搭在腿上,无意识地捏了捏。他向窗外看去,原是日头西斜,木床靠窗,被阳光打了个正着。
洛川调出人物界面看了眼。
【姓名:洛元钰】
【性别:男】
【当前年龄:15岁】
【当前积分:300】
【游戏当前存活人数2819人】
洛川摩挲着下颌静静思考着,这场穿越似乎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单纯,尤其是那个不断减少的存活人数,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含义,洛川琢磨不透,所幸他并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平复了心绪,翻身下床。
行至院内,见主屋开着窗,杨乃泽正在习字,远远瞧着身正目笃,还挺像那么回事,只细眼打量之下,杨乃泽似乎比刚才高了两寸。洛川带着疑惑走近,这才看见他脚下踩着小木凳,扁扁长长,保持好重心方能站稳,加上杨乃泽本就比同龄的孩子胖上几分,若是底盘稍有懈怠,非得摔个四仰朝天不可。
洛川忽地就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洛川的爷爷是个古板的军人,因为自己没念过几年书,年轻时总被人耻笑,所以对子孙后辈的教育问题管得尤其严格。洛川刚习字的时候,学的就是毛笔字,还专门请了书法大家来教习,稍有偷懒便是一顿打,拿细长的藤条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
“阿川哥哥!”
杨乃泽高兴地喊声打断了洛川的思绪,洛川走进屋内,看见案头上整齐摆放着厚厚一叠生宣,每张十六个大字,远看倒算是方正完整,细瞧之下,却总觉得少了些力道和意蕴,懒懒的,像是没有骨头,说白了,就是一笔一划的应付着,全无用心。
“念林。”洛川唤他的小名,“你为何习字?”
“为了考状元。”杨乃泽偏着头想了想,“父亲说了,若要考状元就得先练一手好字。”
“那你觉得这字如何?”
杨乃泽“啊”了一声,垂下脑袋摇了摇。
洛川知晓,在此处如杨乃泽一般大的孩子早就明事理了,更逞惶杨乃泽是这处有名的神童。他便直言道:“你可知寒门中的孩子是如何读书的?买不起书,便抛却脸面,四下借书看,夜间没有蜡烛,就在邻家墙壁上凿个洞,偷……呃,借邻居家的烛光看书……”
洛川连着讲了几个,也是他脑海里仅存的几个关于学习的成语故事。
见杨乃泽愈发赧然,洛川跟着就下了一贴猛药,“旁的不说,就拿你这桌案的生宣来讲,一钱银子不过百来裁,你想想你每日里要用多少,再想想你父亲每日赚多少……”
“哇——”杨乃泽嚎啕大哭起来。
洛川怔然,心道坏事儿了,暗骂自己说话不知分寸,本就是个训新兵蛋子的,偏要跑来教育小孩,这下嘴瓢了,说过了,把人给弄哭了,更别说这是今天第二次把人家小孩弄哭了。
思及此处,洛川突然有了主意,哄道:“别哭啦,再哭就要变成小姑娘了,你看你的手都开始变细变白了。”
杨乃泽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捂住嘴,眼泪却仍旧流个不停。洛川看得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将杨乃泽抱在怀里好生宽慰一番。
“都是哥哥不对,哥哥让你打好不好?”洛川牵着他的手动作,糯米团子似的手无力地落在脸上,配合着发出惨叫声。
杨乃泽被糊弄住了,抽回手,抽噎道:“我,呃,才不是生,呃,生阿川哥哥的气。我是,呃,是生自己的,呃,的气。”
“念林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洛川轻拍着他的背,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哥哥教你写字好不好?”
杨乃泽耸了耸鼻子,在小木凳上站稳道:“……好。”
“习字,身要正,心要静,呼吸平顺。”
洛川握住杨乃泽的两肩向后微压,将他翘着的小屁股拍了回去,“头摆正,不要缩脖子!”
待姿态调整得差不多后,洛川贴近,抬手握住了他执笔的软糯右手,“落笔前,想好自己要写什么,不但要知晓字形,更要领会字义,手腕放松,笔随心动。”话音刚落,洛川便写出“杨乃泽”三字,漂亮的行楷,笔力雄健、流畅潇洒。
他道:“‘泽’字,意为海域、恩泽,杨大夫要你考状元,是想你成为兼济天下之人。”
杨乃泽点头:“那阿川哥哥的名字呢?”
“‘洛川’啊……”洛川下意识地就抬行写下自己的名字。
其实在现代,姓名已经没那么多讲究了,比起有意义,人们更注重好听。而洛川这个名字则是因为洛妈妈怀着他的时候,有个算命的说他五行缺水,贫农出身的洛爷爷当即决定,生下男孩就叫洛川,女孩就叫洛水,好好补一把水。
“其实……”低头看见杨乃泽满是期待的眼神,洛川默默地把真相吞了回去,“‘川’者,入海之水,长辈大概是希望我生命不止、奋斗不息吧。”
“生命不止,奋斗不息……”杨乃泽反复念了几遍,直念得洛川都有些心虚了,才兴致勃勃地说,“阿川哥哥,继续教我,我要听这些字的故事。”
“好。那我们再来写一个……”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杨乃泽总算完成了两百个大字的目标,手腕酸软得直叫洛川给他呼呼。洛川也有些疲乏,起先又没睡好,便找了张软塌和衣躺下,将杨乃泽拘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捏手。
“阿川哥哥。”
“嗯?”
杨乃泽推了推洛川,“之前你讲的故事里,为什么借书是需要抛下脸面的事情?读书人的地位不是很高吗?还有,怎么才能把墙凿出一个洞呢?蜡烛透过洞的光不会很暗吗?是不是要很大的一个洞?但那样不就会被邻居发现了吗?偷光算不算盗窃呢?父亲曾说书生气节……”
“别闹。”洛川听得头疼,心道他们听成语故事的时候都是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到这孩子这里就这么多问题,抬手在他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一掌,“睡会儿。”
杨乃泽不习惯地向后一缩,赧然不已,脸蛋红扑扑的,不满地嘟了嘟嘴,对着比自己高大的洛川却无计可施,磨蹭了一会儿,见洛川睡着了,他才大着胆子在洛川脸上捏来弄去,玩了一会儿也没见洛川理会他,无趣地松了手,拽着洛川的衣襟也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