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飞鸿踏雪（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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翱翔是太多人毕生憧憬的事，这对于生来赋有双翼的鸟儿来说，就如同人可以以双腿直立行走，那它们在翱翔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像人一样空洞地走，什么也不想吗？答案是被双翅限制的思想中，只懂得狩猎和迁徙。
而被行走赋予了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思想跟不上步伐，变成徒劳无意义。
如果现在为你编制翅膀，你能确定自己是在飞行，还是在漂浮？
前往西天轮回之境的道路仍未停歇，日夜兼程一天，四人围坐在篝火旁，噼噼啪啪的声响给寂静的夜平添了一份安宁，陶小跳望着由远及近飞来的大雁又由近至远，消失在漆黑的森林边缘。
好像自初家村离开后，她内心的躁动不知怎地少了许多。
她记住的不是初飞鸿的故事，也不是村民的无知，而是唐萝在讲述梦境时，印象中她应是声泪俱下愤恨非常的，却独独此时眼神无助。
这对陶小跳来说不得不称之为一种慰藉。
啊，原来她和我一样啊，我不是罪恶的。
“喂！蠢女，到你了！”白陵游坐在石块上搓着双手道。
才被拉回思绪的陶小跳显得有些恍惚：“什么？”
“我说，刚刚我讲的那个故事，你有什么看法？白眼狼说完了，轮到你了”
陶小跳无助地将目光投向白颜朗，会意的他浅笑道：“他说若是人被插上了双翅，是否可以飞行？”
“你的答案呢？”
“我不知道”
“哦，这样啊，那糖糖呢？”
显然也在出神的唐萝被陶小跳打断，尴尬笑着：“会飞的吧，应该会的...”
胸口的压抑在加重，陶小跳转而问向白陵游：“你呢？”
白陵游笑嘻嘻地为火堆添柴，火光下映的他那祸国殃民的面容异常妖魅。
“不会哦，因为有了双翅，便不屑于行走了吧，那如何降落呢？像那比翼鸟一样一直飞着？不会降落的飞行，不算是真的‘会’飞行吧”
某个念头被打中，陶小跳说不上喜也说不上忧，她只是在白陵游接着追问她时扫了扫鞋子上的尘土，这双鞋还是白颜朗为她补的呢。
“很遗憾，我也认为不会”
她平静地转身离开，莫名地想一个人静静。
飞行吗？
是漂浮吧。
耳畔蛐蛐聒噪的叫声不绝于耳，萤火虫不时从塌陷的蒲草堆中飞出，青草大地的气息缭绕鼻尖，这样的夜真的很适合一个人静静品味。
她突然记起刚刚来到青阳山时，是玉映的随意一瞥，将被赶出青阳的她重新接纳，她仅仅跟玉映见过一面，玉映告诉她，她十八岁时，生命将会迸发。
自那之后，玉映再没留意过她，直到玉映人间蒸发。
所以这就是玉映说的...生命？
“小跳”
唐萝尽可能绕过挡在前路的飞虫，将剑放在地上，抱着腿道：“好像这样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谈话，时隔了七年呢”
陶小跳仰面躺在被压塌的蒲草上，以肘为枕。
“是啊...明明认识了这么久，一次像样的交流都没有...糖糖，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你，你又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呢？”
唐萝将手肘抵在草甸上，半撑起身子道：“我们都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刻出现，不是吗？”
细细品味着唐萝的话，庆幸油然而生，陶小跳伸了个懒腰，道：“刚刚的那个问题，你...你为什么会认为，人安插了双翅就会飞呢？”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小跳，你为什么认为他不会飞？”
“因为，飞翔的目的是什么啊？没有目的的飞行，充其量只是漂浮吧”
“不对，如果人真的生出双翅，可以翱翔在天际，不是会省去很多麻烦吗，这于他而言无疑是福祉，若说真的有这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会将它分给所有人，因为只要是造福与人的，我们都应该不遗余力的去做啊，不是吗？”
惊骇，失望，疼惜，长久的无言。
陶小跳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个漂浮的人，而唐萝始终都是在飞着的，俯瞰风景的，可望不可及的。
即便亲眼目睹了初家村的遭遇，唐萝由始至终都没有过迷惘，而那个封闭初家村的举动，不过是她误解的，唐萝为将正确带给两方的途经。
再或许，她从踏入登遐的那刻起，就跳过了迷惘。
“可是，你想过他们真的想要吗？”
质疑，脱口而出。
“...小跳，你的确变了”
如果是以前，她所认识的那个陶小跳，一定是第一个吵嚷着要体验飞行的人，为何时至今日，她又会惧怕？唐萝三缄其口，终究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是苏瑶？还是飞鸿...无论哪个，小跳你要记住，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微凉的夜风卷起唐萝的裙角，她执起剑，水袖上的珍珠永不褪色，迈开每一步的光芒都在愈加增强，显得周围的黑暗更加黑暗。
她闭上眼，享受夜的绵长，听着唐萝离去的脚步声，沉沦于无边无际的寂静，唇边勾起诡异的弧度。
“等着我吗...”
找到我的唯一方式，就是堕落。
来到西天檀香山脚下，踏过像膏体一样的洞口，展现在陶小跳面前的是一片悬浮在半空的血海，奇怪的是这片水域并无任何血腥味，登上正中的台阶还能看见其间翻涌出的鱼虾，这些小鱼小虾各个呈晶莹剔透的血红色，在光下连体内的脉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她走在水域中间一条笔直的土道上，伸手捞过一只虾米，谁知当她再展开手掌时，掌心的小虾已化作一滩血水，跳到岸上的鱼虾也无出其外地落地成血。
“你们看！”白陵游走在最前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七彩光圈。
光圈不大，呈椭圆形，漂浮在他们行走的这条道路的终止处，边角的光环闪着两条螺旋前行的光束，绕着光圈平稳旋转，透过光圈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也看不见后面的水域，想必那就是轮回的入口。
“大家小心”白颜朗行在最后提醒众人，陶小跳走在他前面，应声拿出怀中的龙皮鳌，拉着白颜朗的手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记得黄半仙曾说过有一妖兽在轮回之境镇守。
四人精神紧张地行至光圈处，临近时白陵游架着腰讥讽道：“切！什么妖物，我看多半是那半吊子神仙在唬人呢！”
唐萝轻轻训斥道：“住口！”
此时，平稳的水域上泛起了层层波涛。
四人所在狭窄的单行路上，左侧的水面旋即鼓起一个水包，水流从中央流泻出，一个赤红色的尖头逐渐浮出水面，尖角长约三丈，血盆大口将数十人撕成碎片绰绰有余，口中并排长者三圈牙齿，蛇一样的九转身材从水面高耸而出，周身布满坚硬的红磷甲，蛇身约两丈处支出两鳍闪着青虹光泽，目露凶光地盯着四人。
陶小跳当即吓傻，两腿瘫软颓坐在地，唐萝几乎是立时执剑飞出刺向水兽，白陵游紧随其后周旋在水兽身边扰乱阵脚，白颜朗前行一步持剑挡在陶小跳身前，斩下强力袭来的蛇尾。
“才说没动静你就出来了，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白陵游愤恨地变出捆仙索勒住水怪的蛇身，猛地一用力竟将这水蛇拖出了水域！
唐萝口中念着法诀将自身的法力汇聚在芙蓉剑上，待蛇身完全腾在空中时以迅雷不及之势一件刺穿蛇身，喷张的血水下的漫天都是，水怪的嘶嚎充斥着整片轮回之境。
原来白陵游也这般厉害吗...
是了，四人之中，她是最没用的一个。
唐萝返回地面关切地询问陶小跳有无大碍，那水怪的伤口竟然自行痊愈，死而复生，趁唐萝不备横扫给予重重一击，唐萝飞离地面三丈，白颜朗适时将她接住，单手抵挡着水怪的攻击，却最终不敌，在落地的刹那，为保护受伤的唐萝，生生受了水怪的扫击，他立时喷出一口鲜血半扑在地。
“混蛋！”
目睹唐萝受伤，暴怒的白陵游飞到水怪的头顶，水怪张着血盆大口直要向他咬去，白陵游瞳色变的血红，从水怪的喉咙处直冲而下，将水怪的蛇身整个撕扯成了两半！
陶小跳流着泪，大脑一片空白，隐约听到白颜朗虚弱地呼喊着她。
“龙皮....”
被唤醒些许神志，陶小跳手忙脚乱地将龙皮鳌展开在水怪面前，可那水怪依旧恢复的极快，被分成两条的肉块随之严丝合缝地相接在一起，将还未来得及逃脱的白陵游整个合在了蛇身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用啊！”
陶小跳歇斯底里的大喊，白颜朗和唐萝重伤，白陵游被那怪物关在肚子里，现在连龙皮鳌也不起作用，难道他们全都要葬身此处吗！
她泪眼婆娑地回望，唐萝卧在地上失去了意识，身上的伤口不住地留着鲜血，而白颜朗拄剑捂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却死死地盯着她。
那眼神好似在告诉她：离开，活下去。
一瞬间，她记起了就在前不久，她接受了白颜朗的爱意，还有和唐萝的貌合神离。
啊是啊，我几乎一无是处，但是至少，我想奋力为想守护的人拼一次。
苏瑶，白颜朗，唐萝，这些都是她放不下的人，即便她已然变了，即便或许和他们有过争执，但是这份想拼命守护的心情是不会变的。
她调整呼吸，缓缓站起身，将龙皮鳌撇在一旁，抽出绑腿上的龙骨剑，渺小如她，却也为了挚爱勇敢地站在恐惧面前。
然后，纵身一跃。
“筱筱！”
她紧紧攀附在水怪的蛇身上，水怪左右挣扎着想要甩开她，她始终死死抱住水怪的身体，咬牙挺过一次次如刀子般锋利的水花划花脸颊，她艰难地向上攀爬着，在白陵游消失的地方挥舞起刀柄，一层层剖开水怪的肚子。
“白陵游！”
随着水怪一声凄厉的哀嚎，一道金光从蛇肚中直射出，那金光中的正是飞出的白陵游，他全身浸染鲜血，凌乱的发丝飞舞在血光之中，前所未有的狠戾缭绕周身，他举起手，一点点抽出水怪身上的血，水怪的周身逐渐干涸，终成一条被抽干了鲜血的枯皮。
而陶小跳则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早在蛇尾重重甩在她身上时，被扫入了无边的血海。
白陵游满身鲜血地落在白颜朗身旁，推开白颜朗，将唐萝扶起缓缓注入黄泉之力，唐萝不多时便恢复了意识，她四下张望，水域已然平静，只海面上漂浮着一条长长的蛇皮。
“小跳呢？”
为白颜朗疗伤后，白陵游起身望着海面，恍若无事道：“许是刚刚被那妖物甩到水下去了”
而白颜朗几乎是在身体恢复的瞬间就跳下血海，在水域中反复不断地寻找着陶小跳的身影。
“想不到，龙骨剑才是制服那妖物的信物...”
白陵游喃喃自语，给自己变了一身干净的行头，捡起被陶小跳甩在一边的龙皮鳌。
“看来这玩意不是蛟龙皮啊...”
他随意将龙皮鳌扔到海里，恨恨地攥紧了拳头。
误导他们，让唐萝目睹初家村的的事情哭泣，现在又害的唐萝受伤...
黄半仙是吗，回去定要将你抽筋剥骨，碎尸万段！
茫茫血海中，白颜朗抱着陶小跳游向岸边，唐萝将陶小跳接到岸上，用力积压着她的胸膛逼出她呛入的水，发现她左肩蔓延出一条长长的创口，切脉下才察觉她体内的筋脉近有一半都被震碎了。
“陵游，你快来看看小跳！”唐萝扯着白陵游的袖子让他帮忙疗伤，白陵游挥手将黄泉之力输给她，竟发现他的能力竟全数被挡了回来！
“怎么...可能？”
分明她还没有死，三魂七魄也都在，怎么会有他救不了的人...
白颜朗看出白陵游的惊骇，旋即拉起陶小跳，与唐萝合力将法力渡给她，半个时辰后陶小跳才勉强挣开了双眼。
“筱筱？”他将她抱在怀里，轻缓地扶着她的脸颊。
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她的意识还很模糊，全身都叫嚣着彻骨的疼痛，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眼前迷迷蒙蒙的是三个人的身影，身边是一片赤红...
朦胧中她知道白颜朗在叫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力地看着他。
“小跳现在的身体不允许，我们不如先退出去，等她恢复后再入轮回也不迟”
唐萝心疼的不行，拉着她的手建议道。
“不行！若是我们这次退出去了，下次进来的时候又碰上一个别的什么怪呢？”
明明轮回的入口就在眼前，陶小跳怎么样无所谓，白陵游没理由拿唐萝的安危再犯险。
“你们去，我带筱筱去疗伤”白颜朗抱起陶小跳道。
“大哥，你没搞错吧，要进轮回找黄泉石的是你，现在你出去算怎么回事啊！”
“轮回凶险，我不能弃她不顾”
“那我们这帮人的命就不是命了？我告诉你白颜朗，轮回的不定数太多了，我们现在在这里再争执多一秒都有可能遭到不知是什么怪物的袭击，况且再入轮回是否还有这样的关卡我们谁也不知道，难道要因为你的担心再牺牲一个人吗！”
此话一出，唐萝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白陵游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小跳现在的身体...
“不如，我先将小跳封在青玄镜中？青玄镜中的时间是静置的，或许可以帮助小跳恢复”
唐萝说出这话时，连她自己都不免被震惊了。
白陵游接道：“我看可行”
白颜朗望着唐萝道：“你确定筱筱不会有危险吗？”
“你且放心，黄道长曾说过入轮回后我们四人都要进入青玄镜中，小跳只是在那里暂时修养，等我们探实轮回的情况，也可进入为小跳疗伤，不失为两全之举”
白颜朗思量良久，白陵游不耐烦道：“都说了没事了你还浪费什么时间，再待下去咱们都被妖怪吃了！”
白颜朗默不作声，唐萝知是得到首肯，拿出青玄镜念动口诀，青玄镜面的束光打到陶小跳身上，逐渐消去了她的身形。
重新将青玄镜收回，唐萝目视着前方，道：“好了，快走吧”
好冷啊...
她缓缓张开双眼，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空洞的。
“有人吗？”她挣扎着起身，四下张望着，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虚幻的空间中只能听到她的回声不断在耳边重复。
没有白陵游，没有唐萝，没有白颜朗。
我死了吗？
她依稀记得被巨兽扫入水中后白颜朗将她救起，他还温柔地将自己抱在怀里，摩挲自己的脸颊。
她抚上白颜朗触摸过的位置，那里还残存着白颜朗的余温，这一切都告诉她之前的记忆不是梦境。
那为什么只剩下自己了呢？
她不知道，但并不畏惧，转而巨大的心安夹杂着孤独席卷而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希望将自己藏起来，又希望一直被原谅。
她将左耳贴在地面上，体会冰凉的触感，想要将满腔的热血全部冷却。
没有在等待被救赎，她只是想待着这里做一个不被人发现的砂砾，在这里，她心中的那些小黑暗可以被更大的黑暗包容，眼泪亦都可以被冻结在眼角。
被抽空的心脏失去依靠，感受自我在堕落中看透人之本身。
其身为孤独，所谓沉眠，将潜藏之黑暗释放。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飞鸿踏雪（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