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至荼蘼》苏十二

26、二十六 离开

　　慕容乙迈进花府，门口的仆役均没有拦她，一个家丁很有礼貌的牵过她手中的听风。她径直穿过花园来到落霞阁。自昨日被花随湛拉走，她都没有回来看过，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清芷园看起来与往日不太相同。
　　地面有着被冲刷过的痕迹，应该是为了洗去阿简和容儿的血迹，慕容乙匆匆地穿过回廊，不忍再去触目那些勾起她记忆的东西。迈进她住了近十日的房间，她找出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换上，又卸下所有饰物，对着铜镜将头发梳成一束扎起，不带丝毫荆钗环佩一并弃去，这些饰物，大多都是顾迷带过来送她的，她已下定决心全然不要。
　　环视四周，竟无一物可带，心中不免暗生凄凉，正欲锁门离开时，突然想到无夜赠她的簪子与手绢，忙跳上床沿伸手去摸帐顶，那簪子果然还在。
　　慕容乙望着那紫玉簪子微微发怔，半晌方将簪子连同绢帕收入袋中，起身离开。迈出落霞阁的门，却见一人立于阶下，似已恭候多时，见她出来，便道：“慕容姑娘，叶管家已等候多时了。”
　　慕容乙觉得奇怪，却也不多问，随着那仆役一路走向叶盈雪的住处。
　　“慕容姑娘，请坐。”叶盈雪见慕容乙进来，便站起身，道，“慕容姑娘，可是决定离开？”
　　慕容乙一时把不准叶盈雪的意图，也便只捡些客套话回答：“在府上叨扰多日，我的伤已好，也是时候离开了。”
　　“不知慕容姑娘可记得，有一日夜里，盈雪提醒过您不要接近别院？”叶盈雪为她斟上半盏茶，“茶斟半盏，盈雪的话也只说半分。希望您能明白。”
　　慕容乙暗自苦笑，原来是做劝客来的：“谢叶管家，我已经明白了，我本不是江湖中人，太过接近是非，只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所以，我现在选择离开。”
　　叶盈雪露出淡淡的笑容，原本毫无姿色可言的脸上，竟因为这笑容，显出几分美丽起来：“老爷曾吩咐过，花家有愧于慕容姑娘，若姑娘绝定离开，绝不阻拦。并且这花府中，慕容姑娘若看中什么，想一并带走，他亦不会阻拦。”
　　慕容乙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若我要花家的宝贝，他也不心疼么？”
　　叶盈雪道：“老爷只说他不会阻拦，却没有说不许任何人阻拦。”
　　她的表情很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但慕容乙的反应却似她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好好好，不过，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带，连衣服也是我自己的。”

　　从叶盈雪处出来，慕容乙沿着原路往花府大门走去。叶盈雪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即便她不怪花家误会猜疑她一事，花家也已经留不下她了。既然如此不如走个痛快。免得麻烦上身。
　　“慕容乙！”身后传来的一声脆生生的清喝，止住了她的脚步。
　　慕容乙转过身子，看着不远处阳光下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叉腰立着，撅着嘴，瞪着着她不语。
　　“干嘛，我欠你钱没还啊！”慕容乙走到他面前，轻眯起眼，伸手去掐他嫩嫩的脸蛋。
　　“哼！”花随湛愤愤地避开她的“魔爪”，偏过头，表达自己的抗议。慕容乙见他是真的生气，忙追问他怎么了，问了好几遍，他才闷闷地抬头，往日无忧无虑的双瞳中竟好似带上了深深的忧愁，如一场雨后的天空，无限澄明却蒙着淡淡的水汽，：“你，真的决定要走？”
　　慕容乙被他这样是眼神一望，心头一堵，竟说不上话来，拉着他到边上的台阶坐下思忖了一下，方对他说到：“小六，我只是离开花府而已，不代表我们不会见面了呀。”
　　“骗人，你又没有钱，能去哪里！”
　　“我可以投靠亲戚朋友去啊……”
　　“你别骗我了！你和容儿是一样的人！她亲口告诉我的。你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亲人。”花随湛跳起来，攥着拳对着她大吼。
　　“你……你知道！”慕容乙下了一大跳，慌忙又追问了一句：“你……信？”
　　花随湛气鼓鼓地望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容儿说的，我都信。况且，你们真的和我们很不一样。”
　　“小六，”慕容乙拉回他，“这个，就当作是我们的秘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连五哥也不能说？”花随湛乌黑如墨的眸子轻轻转了转。
　　“不行！尤其不能告诉他！”慕容乙道：“你要是告诉他了，我就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你还会回来？”小屁孩眼睛一亮，慕容乙语塞了一下，随即拍拍他的头，“我不会离开这个城市，你也可以来看我啊！”
　　“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会留下来了是不是！”
　　“虽然我也不知道将来的路会怎样，可是你要我继续呆在花府，我是真的做不到啊。”慕容乙看着眼前的空地，怔怔地说道。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心理面都想些什么！总是要折磨自己，五哥昨天将自己灌得烂醉，到早上才回来！你一回来，又硬要走……”
　　“他喝得烂醉？那他……现在还好吗？”慕容乙失声问道。
　　花随湛皱着眉：“五哥酒量很好，虽然不喜欢喝酒，但十陈年的女儿红，喝他个十几坛子都不是问题的。我从来没见他喝醉过，可是今天早上，他居然醉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三哥给他开了醒酒的药，现在睡着呢。”他打量了慕容乙一眼，突然笑出来：“看，明明放不下我五哥嘛！”
　　慕容乙被他抢白，也不羞恼，只问他道：“小六，你喜欢容儿吗？”
　　身边的人儿立时安静下来：“喜欢，”
　　“容儿死了，你难过吗？”
　　“难过……”
　　“那你以后会忘了她吗？”
　　花随湛低下的头，突然抬起来，定定地望着远方道，“不会！我答应过他以后要娶她的！她死了，我也不会娶别人的！”
　　慕容乙没料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怔了一怔，方失笑，笑容下是掩不住一股腾起的悲凉，“笨小六，人是会变的……”
　　“我不会变的！”花随湛似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气急败坏地声明，“大丈夫一诺千金！”
　　“小六……”她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的承诺也可以给她带来那么大的震撼，望着花随湛急切中带着坚定的小脸，她帮他理了理耳边的垂发，对上他微红的双眼，微笑道：“我相信容儿，她一定听见了你的话。”
　　“其实你已经说出了我的理由了。”慕容乙把目光落向碧蓝的天空，“你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个时候，你哥哥，他就永远地找不到我了。”
　　“这……和现在不是一样吗？”花随湛不服气地反驳。
　　“不一样，拥有过之后的失去，会更加痛苦！”慕容乙转过头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轻笑道：“好了，你还小，以后就会慢慢明白的。”
　　“谁说我小！我明白的！”花随湛挺了挺胸膛，扬起下巴：“反正不管怎么样，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慕容乙失笑：“是，谢六少爷！”转念突然想到一事，道，“我还真有件事情要你帮忙。”说着，附在他耳边说于他听。
　　花随湛听完喜道：“没问题，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帮你！”

　　慕容乙好不容易将花小六劝回去，一出花府的门，便看见门口立着一人。
　　“云雅……”慕容乙正要向她解释自己要离开花府。却见唐云雅快步地走到她的面前，将一小锦袋塞到她手中，“给！”
　　“什么东西……”好沉……
　　唐云雅见她一脸茫然，便将那锦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倒出来给她看：“这是出门不能少的三件宝！第一样，凝珠散，”她握着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三公子送你的，要是碰上什么坏人下毒了，马上服一颗，暂时抑制住毒性然后来找他。”
　　唐云雅又指着一叠小纸包道：“这里面是我送你的迷药，要是有人要害你，先把他迷倒了再说。放心，过一段时间他就会醒过来，不会死的。”
　　“那最后一样呢？”慕容乙好奇地问。
　　唐云雅晃了晃布袋：“第三件宝就是钱啦，你身无分文的，难道真的想去要饭啊，这里面是顾姐姐的一点心意，虽然不多，但好歹可以用上一段时间。”
　　“你们知道我会离开？”
　　“事情闹成这样，花家哪里还有脸留你呢……”唐云雅将东西收好，塞进慕容乙斜挎的包中，“小心糟了贼！”
　　“我还以为你和小六一样会怪我偷偷离开。”慕容乙看了看门内，花小六略带怒气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我怪你干嘛，这是你的选择，做朋友的难道不是应该支持你吗？”唐云雅大大咧咧地拍她的肩膀。慕容乙被她的豪迈感染，只不断点头。
　　“喂，”唐云雅突然皱了皱眉，“你怎么什么行李都没有？”
　　“哦，”慕容乙解释道：“我不想带走花府给我的东西，所以就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了。”
　　唐云雅叫起来：“这怎么行呢！你是女孩子哎，怎么能没个衣服换的，走走走，我陪你买衣服去。”说着，唐云雅拉着她便走，“买完衣服我们再去醉三仙吃莲藕小米粥。”
　　这情景，与她们初识时，是多么的相似啊！
　　慕容乙被她拉，看着这个急性子的女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二人的身影方消失在街的尽头，另一边，一个青衣精壮的男子策马飞奔而来，到门口立刻翻身下马，跃进门道：“大公子与二公子已经进了城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五六个人骑马飞奔而来，越在前面二人，棕色骏马上的男子玄衣飘逸，白马上则骑着一个水墨色长衫的男子，二人正是北归的花家公子花迭放与花闲庭。
　　跃下马，花迭放与花闲庭匆匆赶往毓水厅。
　　毓水厅中，花如令与三子花绵城早已等候多时。二人进门后，稍作修整，方将一路之事细细道来。
　　花迭放生性敦厚沉稳，不似花闲庭般巧舌如簧，北上之事三言二语便已说完。花闲庭却将南回路上与谪仙谷的几番较量均说了个细致。
　　“方才说的无非都是一些打杀只事，但我和大哥途径扬州之时，却遇上一件奇事。”花闲庭拾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
　　“奇事？”花如令与花绵城一口同声地反问。花绵城轻扬的眉稍更是显露了他浓浓的好奇。
　　“对，奇事。”花闲庭“那日我和大哥到了扬州城之时，天色已晚，本想早点休息，但吃饭时，却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便问小二有和热闹可看，小二道是水月楼的花魁，扬州城的第一名妓翦离姑娘，当晚在瘦西湖献艺，方引得扬州城内的达官显贵倾出。”
　　“这扬州城古来便是烟花胜地，处处青楼夜夜歌，此事本来并无奇特。但那小二又道：那翦离姑娘，二八年华，正是最好时候，却坚决不肯卖身，便是老鸨也不敢逼她，只为她不但生了个倾国倾城的容貌，还写得一手好字。”
　　花闲庭说到此处，便望着花迭放笑道：“谁都知道，我们这个大哥啊，什么都好，就是爱书法成痴，一听到有人写得一手好字，那些达官显贵不但为了她一掷千金，更是一字千金。登时便来了兴趣。大哥的字，素来是有口皆碑的，我便笑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烟花女子，字能写得比颜真卿要好么？那小二倒对我的话不满起来，指着墙上的一幅字问我们觉得如何。对了大哥，你当时如何回答来着？”
　　花迭放道：“墙上的是一幅柳三变的雨霖铃，书者一气呵成，鸾翔凤翥，灵动飘逸，除去一点迂酸腐气，便是上上之作，我问小二，是否就是那位翦离姑娘的作品，小二却道，不是，但是写这字的书生，自看到翦离姑娘的字后，便回来要撕了那字，幸得客栈掌柜偷藏，才保留下来。”
　　“如此说来，这翦离姑娘倒真是写得一手的好字了？”
　　花闲庭笑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哥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那翦离姑娘了。于是我们二人便往那瘦西湖租了一条小船，泊船湖上，去见识那二十四桥上的美人。但我们谁都没想到，奇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