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偏且执》大时了了

7、皮影戏（3）

　　春节的脚步渐近。过年前一个星期，老板发话回家团聚，众位清苦的研究生们这才开始收拾行囊。

　　“哈哈哈哈哈！”黎佳佳躺在床上抖着腿笑起来。她因为要和她老板一起去加拿大参加一个高大上的物理前沿国际会议，在家过除夕的念头彻底泡汤。

　　唐诺看过去，这货怕不是因此疯魔了吧。

　　“唐诺，别怪我幸灾乐祸，真是太逗了太逗了……我给你念一段，你听着啊。

　　“我在廿一日下午，才知道数分考试死的惨烈；晚上便得到噩耗，说均分竟下于60，挂科至于百人，而我的三九班同学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数分老师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自习着的同学们，更何至于无端在数分中喋血呢？

　　“然而即刻便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他们的分数。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成绩单竟是如此的恐怖……噗哈哈！”

　　唐诺了然，莞尔：“今年挂科率可高了。”

　　参与整个阅卷过程的她深深感受到同学们的悲愤。卷面不堪入目，甚至有人直接写着“老师，求放过！”、“批改试卷的学长学姐，手下留情啊~”之类的话。

　　黎佳佳点点头，“你们系真变态。我高考报志愿时，差点脑子一热报数学系，还好最后一天给改了。”说着，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面部表情十分到位。

　　又说，“读本科时就听说你们苦得一比，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你瞅瞅你，早出晚归，是个读研究生的样子吗。”

　　唐诺表示自己简直躺枪。不过她这一学期确实都在好好学习，代数拓扑已经把她整得不要不要的了。

　　得亏唐诺从小对数字敏感，看到一个又一个可爱的阿拉伯数字和乱七八糟的符号，竟然隐隐有一丝快感。

　　被数学虐的快感。只待掌握后便能反虐回去。

　　虐与被虐。人生大抵如此。

　　唐诺没准备和黎佳佳探讨人生，于是说：“这次数分的平均分你猜猜是多少。”

　　“挂了那么多人，均分不及格……大概50左右？”黎佳佳嬉笑着猜出这个答案，八分把握在心中。见唐诺点头，更笃定自己的猜想。同时愈加庆幸自己学的是物理。

　　“均分不高不低，正好50。”

　　“噗哈哈，这也太惨了！你们老师真坑，大天坑！”黎佳佳笑完继续刷了会儿手机，坐起身，“对了我也得收拾行李了。”

　　两人俱打开柜子箱子开始收拾，只是一人是要回家团圆，另一人……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

　　“你们是去加拿大哪个城市来着？”

　　“温哥华。”

　　“你男票呢？”

　　黎佳佳撇撇嘴，“他老板不去。”那就是他也不去的意思了。

　　*

　　这天傍晚，唐诺照旧和徐行知视频。

　　背景能看到安静温暖的原木家居，他的头发一边翘起，老老实实汇报行程：“后天我要陪导师去温哥华，今天一天耗在准备资料上，完了我要毕不了业怎么办啊老婆。”

　　温哥华？难道是同一会议？或许能和黎佳佳遇见。想到这，唐诺心神微颤——不如，自己也跟去？他们确是许久未见。

　　“你后天去，去多久？”

　　“一周左右吧。老婆你放心，我们联系照旧，我有事会提前告诉你。”

　　然而研究生能回家的时间短，唐诺珍惜这日子，想回去陪陪父母。成年后辗转异地他乡，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凸显得弥足珍贵。心下权衡一番，过年不回家……唐爸唐妈会杀了她的吧……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个人挂断前，徐行知突然道：“诺诺，你爱我吗？”

　　唐诺一时怔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笑得几分怪异，一个明显是挤出来的笑容，期待与恐惧在面上交织浮现。“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听你说你爱我了。”

　　“爱啊。”兜兜转转在一起两年多，怎么可能不爱呢。

　　记得他们刚在一起时，唐诺丝毫不会谈恋爱，两个人约会的地点只有学校图书馆，一起自习。这样足足捱一周，徐行知认清现状，敲一下女朋友的头，说她是个呆子。

　　想到这，唐诺补充一句：“在国外照顾好自己。”

　　徐行知眼底情愫闪动，“我也爱你。”

　　*

　　唐诺的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事业单位职工，家庭水平小康。十年前从家乡调任到省会泽城，一家三口全迁了过来。

　　泽城的交通条件自是不必说。唐诺从壹市到家里，只是打一个盹的时间。

　　唐爸唐妈都已是近退休的年纪，而今迷上中老年社交。每天下班吃完晚饭便优哉游哉散步去广场，下棋的下棋，跳舞的跳舞。生活比唐诺的不知幸福多少倍。

　　反观唐诺，除了到家的前两天好好享受了一把掌上明珠的幸福感，之后便继续她的劳碌命生涯。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偶尔还要应付师兄师姐关于课题的询问。

　　这天唐诺在洗碗。唐妈不愧是亲妈，啃着一个苹果，靠在厨房门边看自己闺女干活。

　　“你什么时候把你男朋友拎回家给你妈瞅瞅呢？”

　　唐诺手下功夫不停，说：“等我研究生毕业再说。”

　　“谈这么久还不带回家，不如分了吧？”

　　“妈，我是你亲生的嘛！”唐诺佯装怒意，白了唐妈一眼，“我和徐行知这才谈了多久，才两年多，考察一个人怎么着也得有三年以上时间。”

　　“三年？我怎么看西西提威里演你们年轻人流行闪婚？”唐妈认为自家女儿的思想觉悟堪忧，开始语重心长地向唐诺灌输她走在时代前沿的婚恋价值观。无非就是把她和唐爸的三个月相识相恋结婚过程述说第N遍。

　　唐诺把洗好的碗分门别类放进碗柜里，摘下橡胶手套。擦擦手。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唐诺走出厨房前捏了一下唐妈腰上的赘肉，“再说了，我这可是初恋。我从小那么听你们话，没恋爱经验，怪谁呢？我就是为了避免识人不清我也不能那么早把自己嫁了。”

　　她挤着洗手液。绿色的粘稠液体。

　　后方突然传来唐妈被噎住的咳嗽声。唐诺满手泡沫走出去，一脸狐疑地说：“妈，你吃个苹果也能被噎住。”

　　唐妈面色都红了。没回话。

　　待唐诺洗完擦干手，抹匀护手霜，唐妈已经改换一身装备，穿上跳广场舞专用藏青色长裙，婀娜多姿要换鞋出门。倏然想到什么，回眸一笑，说：“诺诺啊，你放假在家没事，去帮你方阿姨家小孩补一下数学吧。她刚上初中，数学就没及格过几次。”

　　唐诺扶额：“妈，快过年了……我年后没几天就要去学校。”

　　唐妈一向心大，是个热情且乐于助人的中年妇女。似乎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低头思索一下，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