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周游江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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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自己的一条路，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和我一起走这条路。
——周游
下午六点睡觉，凌晨两点起床，早上七点打工。这是周游的人生轨迹，并恪守了八年。
“Michael早啊。诶？怎么搞的，萎靡不振。都跟你说了，晚上别太操劳嘛！”马脸瘦子不怀好意地加重了那个“操”字的力度。
这就是荷尔蒙分泌失调的表征之一——无聊。周游报以轻蔑一笑。
“听说今天厂里招新人了？有没好看的？”
马脸说：“还关心这个呐？回头告你老婆去！”
“你告，你告。”周游嗤了一声，侧耳却听见身后窃窃私语——
“嗳，前面那个穿风衣的就是Michael……”
“吓？那个就是？不像啊……”
“我一开始也不信，看他样子那么斯文，怎么能和坛里那些帖子联想到一块儿？”
“啧啧，衣冠禽兽，不可貌相。”
Michael，Michael，在这个城市，知道Michael的留学生人口数远远超过知道周游的。抛开方式方法问题，他，毕竟也是出名了。
中午有半小时午休。几个中国学生围在一桌吃饭。
“Michael，又吃方便面啊？”马脸捧着饭盒子凑过来。“呦，还是鲍鱼味儿的。”
周游专心致志地挤着酱包，无暇搭理众人的奚落。男人嘛，在不触碰底线的情况下，可屈可伸。
“嗳，你给咱说说，你是哪儿人呗。”
众人哄笑。周游的一声“操”隐没在笑中，轻如鸿毛。
此时又有邻桌的女孩伸出脑袋，“是啊是啊，Michael你到底哪儿人啊？”
马脸扭头，“嘻嘻，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你问问看。保准‘会得到一百个不一样答案’。”后半句是尖声唱腔。
周游挑起一撮面条，抬头看看女孩八卦到放光的脸，“对对，你问他们。他们都比我知道。”
一万年前的食料被反复咀嚼，早已不知滋味，他们怎么还能这么津津乐道？这是周游心中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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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碧眼的雅利安中年妇女走进教室，面带微笑，“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德国。”
十几个来自不同发展中国家的学生，脸上依稀带着初来乍到的激奋。
“我是Scale女士，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你们的德语教师兼朋友。”
八年前的周游转着圆珠笔，和其他人一样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德语老师，胸中也澎湃过。
德意志呵，多么文明的国度！
那时他还在东部。还会为夜里游荡的光头党喊出的“嘿，中国来的小□□”滋生出强烈的爱国主义情结。还会心想：若要中国强大，国人必先自强。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字眼，他会毫不犹豫地甩出一句“谢谢，你也一样”；再看见他们比出的中指，他会想当然选择视而不见。
有些东西消磨不了，却可以隐藏起来。比如尊严。
在国外，留学生们首先交流的就是来自哪里。这是一个相当有意义的问题，类似拉帮入会。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让周游来回答，却是相当有意思。
第一次被别人问到时他答“北京人”；第二次被别人问到时变成了“上海人”；第三次是“广东人”……久而久之，周游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的笑话就传开了，一笑就是八年。
八年来，一直有学者们想立个课题研究研究，前仆后继不知死了多少。
“Michael，你就说你籍贯哪里！”
周游答：“陕西西安。”
“那你就是西安人呗！”
周游答：“可是我去都没去过。”
“那你出生在哪儿啊？”
周游答：“北京。”
“那你就是北京人。”
周游有些不耐烦，“我刚出生就到广州了。”
“那就是广州人。”
“后来又搬了几个地方，都没住长。”
“那上海是怎么回事儿？”
“我爷爷在上海，我在那念了六年书。”
“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儿待的时间最长，你就是哪儿的人。”学者捶捶心窝说。
周游掏着耳朵，翻翻白眼，“在德国待的时间最长。”
“妥了，那你是德国人。”
“可我还没有身份……”他笑笑，眼看着学者因失血过多被人抬下去。众人惊作鸟兽散。
没有人知道周游到底是哪里人。到最后，周游自己也模糊了，并曾为此惭愧过。在认识老左之前，他一直这么惭愧着。
犹记老左当时坐在北京楼靠窗的座位上，烟气迷了他的眼，迷不住周游的眼。他清楚地看见老左脸上横竖爬满的皱纹和斑驳的白发。
这个传说读博读了十年，把导师读到心肌梗死的四十岁男人狠吸了口烟，掐灭。揪揪自己的脸皮，语重心长地说：“瞧见没？这张皮，再就是红色的护照皮，除了这两张皮咱们哪还像个中国人？咱们早就没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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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与痛苦的相加，等于一个字：爽。
——姜山
从法兰克福到自己居住的城市，ICE两小时四十五分。六个小时可以贯穿德国东西。
姜山在火车上睡了一觉，到家时还精神抖擞。打开楼下的信箱，纸片唰啦啦涌出来。拿在手里掂掂，这要全是淡紫色的票子该多好。
拧开暖气，洗了个澡，姜山光着身子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嘴一咧，呲出雪白的牙齿。镜中的男人便展露着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
书桌上，刚刚拆封的信纸摊开，一长串醒目的单词扭曲着——注销通知。
尊敬的姜先生，我们不得不告知您注销学籍。专业：Infomatik。学期数：9。注销理由：注册失败。我们给您一个月的时间为我们提供书面的或者口头的声明，逾期视为自动退学。
这封下面还压着另外一张，有水印纹的淡黄色高级信纸。
尊敬的姜先生，就您的诈骗一案，有关方面已有新的进展。建议您同我的秘书约个时间，我将就证词问题同您进一步洽谈。您的律师，Hubert。
姜山叼着烟，拨了个电话。
“喂，老娘啊！我到了。……嗯，一切都顺利啊。……诶，行！那就这样啊。你保重啊老娘。……诶，挂了。”
人如困兽时往往无所畏惧。绝路上的他反倒异常安静。恐惧？太浪费体力。
姜山一拍大腿，嘴里的烟就掉出来。急眼了老子卷着一万四千欧贷款走人。看你们这些德国大傻逼拿老子怎么办！男人嘛，四面八方都有路。
这一夜，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跨越七个时区顶风作案，睡得十分欢畅。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周游江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