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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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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江滨,夜风夹带着白日里的燥热。
温叙安从实验室出来,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下,打了车,匆匆赶往御膳房。
这是她在江滨的第二个九月,和去年一样,高温,炎热,感觉离开空调就会化掉。
教她解剖学的张汉庭教授是个名气很硬、脾气更硬的古怪大叔,却意外地很喜欢她,大有重点培养她的意思,从她大一开始,每每做实验、研究课题都会带着她,去各地演讲时也不忘给她买张机票、安排一个助理的身份。
开学初,张教授刚开了一个新课题,忙得连着半个月一日三餐都在实验室里解决。
温叙安作为张教授重点培养的学生,自然是得跟着一起的。
手机刚开机,提示音就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来。
她看了眼时间,八点十六分,约的是七点,差了一个多小时。
她几乎能想象得到纪白控诉的眼神——冒着绿幽幽的光。
御膳房是江滨一家很有名的火锅店,很多人就冲着它千里迢迢赶过来。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在店外,透过玻璃墙,能看见里面一个个被座椅和景观植物隔开的小隔间里往上冒热气。
“欢迎光临!温小姐。”
值班经理笑着迎上来,过分热情的态度引得在店门口坐着等位置的客人好奇打量。
“还是188包厢,需要找人给您带路吗?”
“谢谢。不用了。您忙吧。”
温叙安微笑着拒绝。
她真的习惯不了让一个和自己父亲一般年纪的人用近乎谄媚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尽管与身为市长公子的沈放相识后,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一路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再转四个弯,就是贵宾区。
这里要安静得多,走廊上只有服务员推着餐车来去的身影,偶尔两旁包厢的门打开,就会听到里面喧闹的声音。
手机振动的时候,温叙安刚转过一个弯,远远便看见沈放站在包厢门口抽烟。
烟雾缭绕间,那张本就与她记忆中有些许相似的面孔更让她觉得熟悉。
说来,她与沈放的初识是很戏剧性的——新生报到的炎热天气,拖着行李箱必经的露天篮球场,迎头而来的篮球,接踵而至的校园风云人物,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或者港台偶像剧里演的那样。
不同的是,小说偶像剧里直击女主角的篮球到了她这里,却被奉母上大人之命领着她来报到的唐依斐拦截——用脸,而女主角怒火攻心,与校园王子据理力争的场面也没有出现,而是以她看着匆匆跑至面前的沈放愣神三秒,接受对方道歉为结尾。
当然,那个学期沈放的解剖学当了这回事暂且不提,而唐依斐作为解剖学教授张汉庭老师的大弟子兼特级助理,掌握该门课程的生杀大权这回事也暂且不提。
手机那头,纪白嚷嚷的声音传过来,还隐隐能听到淮尚云叫她不要偷吃的怒吼。
“我马上就到包厢了。”温叙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嗯嗯”应了几声,挂断电话。
不远处,沈放听见她的声音,摁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立在原地等她。
“对不起啊!我原本以为七点能结束的。”
“纪白都饿得嗷嗷叫了!”
沈放笑着说完,抽走她搭在胳膊肘上的白大褂,又帮她推开了包厢的门。
她半个身子刚进去,便被从旁边大吼着跳出来的人吓得一颤。
“哈哈哈!吓到了吧!”
纪白乐不可支,笑得露出两行大白牙。
温叙安看她跟拍炫迈广告似的一幅根本停不下来的架势,考虑是自己上手抽还是挑拨一下让唐依斐动手。
偏偏某人还毫无知觉。
“你再不来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张大教授先奸后杀了!”
好极了!问题解决。
温叙安灿烂一笑,率先走到唐依斐右侧的第二张椅子上坐下。
沈放也跟着在她右边落座。
下去是淮尚云,南一柯,百里雅南,乔然,再又回到唐依斐。
每次一行人出来吃饭,座位顺序都是这样的。
紧贴唐依斐右边的那张椅子是纪白专属,这个谁都妄想改变。当初纪白单纯因为害怕唐依斐的不苟言笑,和温叙安换了位置,而彼时因为唐依斐的心思还未被人发现,温叙安也只当纪白是心血来潮,结果就那一次,唐依斐吃饭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反应,事后却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温叙安穿小鞋,此后,纪白依旧怕唐依斐的冷脸怕得要死,却再也没有人敢替她挡刀了。
“不可能!”温叙安一脸笃定,拿起筷子,冲给她倒了一杯饮料的沈放说了声“谢谢”,又道,“张教授是同性恋。”
纪白震惊,又满脸纠结,慢悠悠坐下。
“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自己说的。”
“有吗?”纪白咬着筷子,努力回忆中。
“当然有。你说是你们学校法学院一个大你一届的学长告诉你的,还说那个学长超帅的,跟你男神有得拼。”
温叙安这话说一句,笑容就深一分。
纪白倒带了很久,除了每天三餐外加零食夜宵下午茶吃什么,屁都没想起来。
“好吧!”
她不想了,干脆承认,然后欢快地从锅里捞了一筷子毛肚。
唐依斐本来就听一句,脸色青一分,到最后听完纪白那两个字,脸都黑成锅底了。
其他人心里笑成一团,面上还得不动声色。
南一柯翻了个白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声“智障”。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中途又加了一次菜,占了满满一桌子。
席间还是很愉快的。百里雅南和乔然、南一柯和淮尚云,两对一如既往地撒狗粮。纪白鲜少有不愉快的时候,只在唐依斐劈手夺下她手里的酒瓶子时瞪了眼,但看见对方带着冰碴的眼神,怂了也就分分钟的事儿。温叙安和沈放乐得看戏,与美食奋斗的同时抽点儿空闲调侃调侃别人,顺便给纪白下点儿套。
吃完饭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一行人站在御膳房豪气冲天的大门前,等着去拿车了的沈放和唐依斐。
正对过去不远处是这座广场的标志性建筑物——一座看起来污得不忍直视的大理石雕塑。
想当初,一行人第一次来这里吃饭看到它的时候,纪白和淮尚云就相继爆了一长串字数为一二的感叹句,此后每每也都要竖着中指吐槽无数次。
纪白拉着大伙儿玩儿自拍,还要求全体摆出二逼的剪刀手,遭到一致反对后嚷嚷不休,企图用卖萌来让其他人妥协,被周遭进出的人频频翻白眼也毫无自觉。
温叙安看着纪白闹腾的样子,恍然间便与另一个身影重叠起来。
同样以吃喝作为人生最大乐趣,同样做事大大咧咧、做人没心没肺,同样喜欢撒娇卖萌。
高考结束后,她就再未联系过吴桐,甚至连一个电话号码都没有留给对方,只因为怕再一次勾起不堪的回忆。
她想,她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
温叙安忍下眼中的酸涩,移开视线,恰好看到被一拨人拥着从大门里走出来的男人。
片刻后,四目相对。
她一直觉得,世界是很大的。她偷偷跟着路川来到千里之外的江滨,处于同一条街道相隔不过五百米的两所学校一年之久,却从未见到过对方。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世界其实很小。她认为不会也不愿再见到的人,本应远在帝都,如今却就站在离她不足两米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冷,夜风吹在身上跟刀子一样,冰凉刺骨。
那人冲她笑。
笑容熟悉,却让她生生打了个哆嗦。
“来了!来了!”
纪白嚷着,第一个冲进了沈放那辆银色凌志的后座。
温叙安跟着上了副驾,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
“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沈放伸手过去,却被她受惊般躲开,只能僵着收回。
温叙安牵强地笑了笑。
“有点头晕,可能是空调吹久了。”
沈放看着她,半晌后,微笑道:“那你靠会儿。到了叫你。”
“嗯。”
御膳房门口,容廷轩还领着一票人杵那儿。
“容少,您看上哪个啦?”季正则一手搭上容廷轩的脖子,一手摸着下巴,盯着那辆越开越远的银色凌志,满脸贱兮兮的笑。
容廷轩偏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哼”笑一声。
“我说季二,你他妈也太没眼色了,脸上那招子摆设?”顾廷安啐他,“没看见刚那小丫头?瞧见咱容少都走不动道儿了!”
“什么小丫头!”容廷轩皱着眉头,眼里的笑意却遮不住,“人比你们都大。”
“哎呦!合着还认识!”夜如琛嘴咧到耳后根去了,“那刚怎么光杵着?也不打声招呼。”
容廷轩眼里的笑意瞬间就没了,脸拉得老长,一言不发迈步取车去了。
一干人都噤了声,就剩夜如琛还在那儿嚷嚷。
“哎?怎么走了?”
“我说你真傻还假傻?”顾廷安挑眉毛,“你以为他容大少爷放着老爷子铺好的路不走,来这破二线小城市干嘛?吃火锅?”
话音一落,甩了个白眼给还愣着的人,说了句“傻逼”就匆匆追容大少爷去了。
季正则转过夜如琛的头,四目相对间无奈叹气。
“前几年我们混的时候也没少了你啊!怎么就……”
他话只说了一半,留下满脸的一言难尽,摇头走了。
余下几人也都慢悠悠跟上,只剩夜如琛一个在原地叫唤,最后也撒开蹄子往上追。
沈放把人送到25幢寝室楼下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但整幢楼还是灯火通明。
两对小情侣一左一右守在楼前的路灯下,依偎着告别。
四人下了车,同沈放道别。
温叙安一路上都魂不守舍,拳头捏得指节泛白。
容廷轩的出现把她埋在心底的那段痛苦不堪的记忆一股脑扯了出来,她觉得全身都有虫子在爬,恶心得想吐。
“安安!”
夜里安静,这一声就显得格外响亮。
温叙安却像什么都没听见,径自往里走,被纪白拉着才停下来,满目的惊疑不定。
“沈放叫你呢。”百里雅南指指身后,又问她,“你怎么了?”
她勾了勾嘴角,摇头。
她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直打颤。
“我们先走了。”南一柯拎着想看八卦的纪白先进去了。百里冲沈放挥了挥手才跟上。
温叙安听见身后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随即看见纪白从寝室楼大门里探出脑袋,又瞬间被拉了回去,还能隐约听见那阵阵心不甘情不愿的嚎叫。
她缓缓转过身,看见沈放站在车边,面孔隐在昏暗的夜色里,连着那与记忆中的几分相似也被一同隐没。
沈放往前几步,走到温叙安跟前。
“好点了吗?”
温叙安一愣,随即才明白沈放的意思。
“嗯。谢谢。”
她垂着头,被白大褂遮住的手紧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疼痛,才让她克制住从内心涌出的颤抖。
“安安,我……”
“今晚谢谢你。”
温叙安打断沈放的话,语气里的疏远刻意得明显。
“很晚了。你回去吧。”
沈放看着她的发顶,顷刻,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温叙安应了声“好”,转身往里走,脚下的步子匆忙又凌乱。
沈放站在原地,等看不见温叙安了,才回了车里,朝着来时的方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