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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彼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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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莺莺为寻张生,祝英台为寻梁山伯。我这一生,只为寻你。他说得认真,却让他心疼。
戏子命薄如纸,情无处所起。只道戏子无情,奈何只能辜负这一番深情。他眉眼低垂,说完这一句,转身离去。风起海棠落,衬得他单薄身影更加落寞。
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眼里染上更深的墨色:只愿我此番深情被你负,能陪你走一遭,也就足够了。可是,你还是不懂。
戏台上他眉眼依旧薄淡,水袖一起一落间却尽显风流。他抬眼看到他,视线匆匆散开。然后,一折戏,华丽落幕。
他坐在后台卸妆,看见镜里另一抹身影,问,为何不死心。
为何要死心。他笑得不羁。
他沉默,他认真。
他拭下眉角残余的黛粉,起身,微微施礼,想离开。擦肩而过时,他的手一下握住他孱弱的手腕。放手!他抬眼,看向他状似戏谑的脸。
明知不可能还叫我放么?他的手松了几分,只是怕弄疼他。
你爱的是那个戏子,不是我。他不再挣扎,只是冷冷看着他。
是吗?他抬手捋顺他耳边的乱发,低头,将那张淡然的脸看得更加清楚,然后轻覆上他的唇。他平淡如水,安静看着眼前的意乱情迷。
我吻你,为什么不躲?
为什么要躲?
这样,还是不够吗?他把手心的玉佩放在他掌心,理顺那缕发线,离开。留他在原地。
他看着那个身影走远,走出他的视线。手心的玉佩还残存着一丝他的温度。他眉眼间的落寞,再掩饰不住。
一声叹息幽幽散在原地,光影被那扇木门掩盖住。
当恩与怨,参半,我要如何,看透。
开场人来,散场人去。没有人能,陪我走一路。
上海的局势也渐渐乱了,一直没有消停。但哪一世,不需要戏子呢?天空飘着些微雨,他撑着一把黑伞,往回走。不知道他,是坐在哪个司令部里谈笑风生,还是拥着温香软玉,享受片刻温存呢?他低头,转了转伞,把那些念头都抛掉。
苏眉衣,你始终是个戏子,从生到死。
或者,就是命吧。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信命了?他抬起头,恢复淡然的模样。叩开那扇古老的大门,轻轻唤一句,师傅。
那双浑浊的眼睛抬起看他,眉衣,回来了。这一路上,可还安生?
嗯。上海还没到北平那样,师傅放心。他收起伞,放在墙角。
这世道,唉……老人磕了磕烟枪,叹气,小心为妙。
外边冷,师傅,进里屋去吧。他搀起老人,隐没在屋内的黑暗中。不经意间回头看一眼,看见一个身影逐渐远去。他顿了一下,回过头去。
心里却莫名有些欢欣。
第二天.一出《贵妃醉酒》,他艳绝全场。一双如水波婉转的眸眼,一句柔肠百转的娇嗔,宛如天仙下凡。可是目光几轮流转,始终没有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轻扬水袖,衣袂纷飞,醉倒台上。台下掌声肆动,他却解不开眉结。
他是怎么了吗?
是厌倦了,便罢了。
在后台,伴着一盆温水,他才敢流下泪。
已知没有未来,去爱,又是为了什么?
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可笑……
落幕即散场,谁会认真,谁会在意一个戏子的悲欢。他拭去脸上的泪迹,嘲笑自己。
雨下个没停,他失魂落魄,一个人走在雨中 。再无人为他撑伞。许久以前,他奔过来,为他挡住头上的雨丝,温柔叮嘱一句:注意身体。
原来这一切,只是幻梦吗?
相忘,也罢。
他低头一个人慢慢走,突然间撞上一个胸膛。熟悉的黑色映入眼帘,他忍了一下泪水,往后退了一步。却听见他说,对不起,我来迟了。没赶上你的戏。
他惶然抬头,看见他衣衫上染着灼眼的鲜红。他朝他笑着,下一秒,却倒在雨中。
他慌忙上前扶住他,泪水有几点落他脸上。他轻轻抓住他肩膀,气息微弱,别哭。对不起,让你流泪了。
笨蛋,笨蛋!他的眼泪落得更凶,单薄的手臂把他抱得更紧。
如果我死,一定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这样,你就不会伤心了。
天暗下来,雨下的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两个人都淹没。
会被辜负吗?他不知道,但为什么眼泪如此不安,如此放肆。
如果他死了,他会悲伤的啊,就算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心也会痛的啊。他有些无力地蹲在地上,滴答的雨花和泪水混在一起。
如果你死了,我很伤心的。所以拜托你,别死啊。他扶住他,踉跄着往前走。一点点鲜红浸没在雨中,很快被晕染开。
你是堂堂一方军阀啊,就这样死了,会被全上海人笑话的。他咬紧牙,握着他粗糙的手。
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最深的那道伤口还隐隐作痛。他微微坐起身,看见安静趴在床边睡着的他。一张素白的脸,让人心疼。他不敢动,怕惊醒他,目光却舍不得移开。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到达爱的层次。
“我做了一场梦。”他醒来,眼睛里还有迷蒙。
“梦见了什么?”他握上他的手,温柔地笑道。
“梦见一场大火,”他盯着窗外出神,“把一切都毁了。”
“笨蛋。”
“你醒了,怎么不叫醒我?伤口还疼吗?”他抛开那场梦,抬头看他。
“好。都挺好的。”
“齐墨尘,你说,我们会死吗?”
“会啊。所以……我想爱你。”他缓缓凑近那张脸,他不躲闪。风花雪月,或许只在瞬息之间。
但我,多害怕,多害怕,你说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不希望,只是戏一场。
窗外小雨淅沥,灰蒙的天有些悲伤。
他把那碗白粥递给他,坐下,看见他脸上一道小小的伤口,试探地问:“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筷子不停,吃得一脸满足,笑道:“几个想杀我的小混混而已,不足挂齿。”
他把那些小菜往他面前移移,叹气:“以后小心点。不是每次,都有我救你。”
“是是是,夫人吩咐的是。”他依旧笑,看不出一点所谓的样子。
“啪”一声,筷子打他头上,“少贫嘴。”
照顾好自己。你死了,我会伤心的……、
他始终不曾说出那句话,只是默默看着他。仿佛时间定格,定格在这一刻,天荒地老。
他渐渐远去。他依旧立在门边。身后一声拐杖响。
他转身道,“师傅。”
“眉衣,你喜欢他,对么?”老人的眉眼依旧和善,淡淡问道。
他不回答,他不明白,这到底算不算爱。
“爱,是这世间最烈的毒药。若你甘心,无悔,便去吧。”
窗外风吹动发丝,他愣愣站在那里。院子里的海棠,快要落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