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蜕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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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轻轻掂起一枚小白菇，伞状的薄膜散发着微腥的潮气。
“这是怎么回事？”东方沐漫不经心地捻了捻，将它撕成一片一片，扔到药皿里。
东方沐被梨儿拉来小屋的时候，唐寒汣起码已经昏迷五六个时辰了，还发了高烧。她身上七七八八的各种药性本就复杂，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东方沐不得不用出太素九针，这才稳定了唐寒汣的病情，只是人还是没能清醒。
“呜哇，我绝对没有采这种蘑菇……东方大哥你要信我啊嘤嘤嘤。”梨儿哭丧着小脸，她真的可以对天发誓，就是不认识别的蘑菇也绝不可能不认识这个啊，上次她产生幻觉的心理阴影还在呢！
东方沐斜睨一眼，谅她也没有害人的胆量……那么就是有人将它混进梨儿采的蘑菇里了？五毒唐门积怨已久，新任教主虽宽和，却压不下所有的敌意，阮青芷归教，放着唐寒汣一个人在这里，时间长了只怕要出事。
“只能下猛药了。”东方沐思来想去，决定剑走偏锋。先前他对唐寒汣的状况所知不多，所以采取温和保守的法子治疗，如今前因后果大致明了，毒性也已经摸索的差不多，对于这种关系到精神的药物，拖久了反而效果不好，还是冒险一点，速战速决，以毒攻毒。
敲定主意，东方沐把梨儿打发出去，从随身袖袋中取出一个小药囊，将里面灰褐色的药粉兑水化开，细心搅拌。多年前他的身边曾发生一起惨剧，原本两情相悦之人因一件小事反目，直到其中一方被另一方杀死，活着的人清醒后痛不欲生，之后才察觉出他中了一种毒，那毒使人狂躁偏执，成了冷静的疯子。自那之后东方沐一直都在研究能控制情绪影响心性的药物，来到苗疆，也是为了搜寻这里特有的蛊。事实证明，毒也好蛊也好，并不能直接改变一个人，但却可以对其本身产生作用。
心病还须心药医，自己跌倒只能自己爬起，旁人无法帮扶，但至少可以给予多一点站起来的决心。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所以唐寒汣，你可别让我失望……
屋角燃了香，轻烟冉冉。
……
桃花铺了一地，沾着露水，芳香袭人，但很快又被另一种味道掩盖。
血的味道。
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唐歧躺在她怀里，已经没了呼吸。
她被算计了，唐歧没有背叛她。
然而她却亲手杀了他。
“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缥缈的歌声从水边传来，唐寒汣却已不再是那个时候的唐寒汣，她曲了曲手指，将唐歧的身子小心放好，然后站了起来，甚至还有闲心拍掉衣摆的落花。
“师父……”熟悉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中盈满了委屈。
“闹够了吗？陆婉？”懒得施舍哪怕一个眼神，唐寒汣低垂着头，静静看着血泊中的那把千机匣。
“我爱你啊……”身后的人泫然欲泣地抱紧她。
“呵……”唐寒汣没有试图挣开，稍稍侧头，眉宇间满是讽刺：“你喜欢我什么呢？”
“师父对我的好，我都记得。”陆婉沉默片刻，絮絮地说起往事：
“带我做任务的是你，给我传功的是你，送我龙子和马具的也是你，我不开心的时候你陪我哄我，我遇到困难了你帮助我，你说过，你是在缺少师父关爱的环境下自己成长起来的，所以你要成为最好的师父，让我做最幸福的徒弟。”
唐寒汣轻叹一声：“我对你不好吗？你又为何要算计我？”
陆婉否认道：“不，正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的眼中只有你，已经容不下别的人了。”
唐寒汣冷冷道：“如果对你好也是一种错，那我无话可说。”
“我想过放手，可是我舍不下啊……”陆婉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和他在一起，就嫉妒得发疯。”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
“不，你喜欢我，”食指轻轻抵着唇，陆婉露出狡黠的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前你还试图和我讲道理，但你说不过我对不对？因为连你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喜欢与喜欢之间又有什么不同……你说我又怎能放弃这个天赐良机呢？”
唐寒汣沉默着。
“所以我要缠着你，逼得你无处容身，让你不得不接受我对你的爱，你会需要我，依赖我……”
“然后你失败了，可喜可贺。”唐寒汣冷漠地听着，适时地打断她，还拍了两下手。
陆婉咬了咬牙，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自得：“至少我成功了一半，我将你的精神逼到绝境，甚至还自己服下了问心散。”
——我从未喜欢过你。
——你敢和我赌一把吗？
不是疯，就是死。
这是两人精神之间的较量，也是对唐寒汣来说不公平，但也没有别的出路的赌约，若是唐寒汣的意志被药物驯服失去自我，那么从此陆婉便称心如意，反之唐寒汣身死，陆婉将再也得不到她。
“可惜啊，我失败了……”
她们确实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陆婉渐渐放松了警惕，所以当唐寒汣提出想去无量山看花山节的时候，她欣然应允。
那天无量山下着小雨，两人攀到顶峰，只见冰封玉壁，白雪皑皑，刹那间雨云中出现缝隙，天光乍泄，唐寒汣灵台空明澄澈，突然如梦初醒。
彼时红衣白发，回首一笑，高傲决绝：
“我永远也活不成你想要的样子。”
——慨然跳崖。
……
“你要走？”
“睡够了，自然要走。”
唐寒汣用落花隆了个坟，将唐歧葬在其中，祭酒的时候，陆婉就在一旁，玉箫吹奏着离歌。
一曲罢了，陆婉叹息道：“我还以为你会恨不得杀了我。”
“你也不过是我的一个心魔罢了，”唐寒汣从她身边头也不回地经过，闻言眉梢一扬，不屑道，“正主还在外面等着我去报仇呢。”
“真绝情……”陆婉小声地嘟囔着，有些不甘心道：“哪怕只是个幻想，你也不肯多给我点感情吗？”
唐寒汣脚步顿了顿，嗤笑一声：“那你就带着我的恨，沉浸在幻想里好了。”
雾起了，天地间一切声色都远去了。
唐寒汣心中平静一片。
《五王经》云：‘世人薄俗，共居爱欲之中，共诤不急之事，更相杀害，遂成大怨，各自相避，隐藏无地，各磨刀错箭挟弓持杖，恐畏相见，会遇迮道相逢，各自张弓澍箭，两刀相向，不知胜负是谁，当尔之时，怖畏无量。’——是为怨憎会苦。
——因爱生忧，因爱生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
——因爱生痛，因爱生怯，若离于爱者，无痛亦无怯。
梦醒时分，最后一点香燃尽成灰。
东方沐刚沏了壶好茶，悠然自得地打了个招呼：“感觉怎么样？”
唐寒汣眨了一下眼，不答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你做到的，又不是我。”东方沐一脸与己无关的表情。
唐寒汣沉吟片刻道：“我不明白。”
“只是一点引子，让你说想说的话，顺由本心而已，”东方沐噙了口茶，习惯性地指节扣着桌子，“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要走了。”唐寒汣已经全然想起来了，当初她选择来无量山也是有所预谋，陆婉断她后路，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早年还收过几个徒弟，甚至早于与唐歧相识，虽然老大老三夭折得早，但还有老二硕果仅存，甚至还在阵营中混出名堂，成了沧澜城之主。
东方沐点头，问道：“那你师父呢？”
提及阮青芷，唐寒汣迟疑片刻，坦言道：“虽然最初我是将她错认成我最早的那位师父，但她对我恩重如山，烦请先生替我转达，此情没齿难忘，日后必当重谢。”
东方沐含笑未允，唐寒汣也觉得空口无凭有些尴尬，想了想，取出随身带着的阮青芷的那枚银片，又将千机匣上的一串流苏坠子摘了，系在上面递了过去：“就以此物为凭，待我彻底了却心事便会回来。”
“慢走不送。”东方沐接过放在一边，一点没有想起身的意思。
唐寒汣一身轻松地走出门，望了望五毒教的方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惆怅，换做一个月前，她是怎么也不想离开这里的，只是……她已经没理由再逃避了。
马车扬起滚滚尘土，驶向大山之外的雪岭沧澜。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六章 蜕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