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毒唐）寒烛夜话》朝夕蓝风

3、第三章 伤痕

　　为了给唐寒汣找个住的地方，阮青芷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五毒和唐门的积怨就不用说了，有例在先，唐门弟子决不能住在教中，苗寨又一向排外，何况唐寒汣的暴力倾向瞒都瞒不住，放远点她也不放心，一番东奔西走后，还是东方沐伸出援手，借出了自己采药时住的小木屋，临着山脚，远离村寨，僻静安全，简陋归简陋，至少能遮风挡雨。
　　等打扫完毕，采买了粮食，收拾安置得差不多了，已是夕阳西斜，阮青芷正熬着药，唐寒汣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提着打到的山鸡野兔，一言不发地蹲在一边开始处理。
　　“等等，”思及医嘱阮青芷连忙叫停，走过来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我来准备晚饭，后山向东一里有个流瀑潭，你带上木桶，接些上游流瀑水，然后在潭里泡个澡，太阳落山前回来。”
　　唐寒汣看了一眼天色，点点头。
　　“武器就别带了，来回很快，东方先生常来这里，方圆三里都清理过。”阮青芷可没忘记，她的千机匣可是个红色大杀器。
　　这下唐寒汣明显有些犯难，有些彷徨地看着她，又看看四周，似是很想跑掉。
　　阮青芷柔声道：“我先替你保管着，回来就还你。”
　　唐寒汣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乖乖将武器交出来。
　　阮青芷松了口气，这个要求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有些过分的，她此言也只是试探，倒没想唐寒汣真的会做出让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间，阮青芷垂眼，抚了抚手中冰冷的千机匣，思绪难平。唐寒汣依赖她至此，若没有原由，她是不信的。东方沐说了，唐寒汣的反常大部分是因为毒，她也许偶尔发疯，但并不傻，现在看来，很可能还有心病。
　　“是因为……我长得像，师父吗？”她模糊不清的低语消散在风中，“那时候你透过我，看到的是谁？”
　　瓦罐里的药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出神了一会儿，阮青芷将千机匣挂在床后，不起眼角落的墙上，帷帐一挡，几乎看不出来。她也不是有心藏它，若唐寒汣真的离了武器没安全感，就退而求其次，设法给千机匣另染个颜色便是。
　　太阳落山的速度不算慢，林鸟归巢，天边的彩霞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唐寒汣回来时，饭已经做好了，正值春景，山里的野菜嫩芽煮了凉拌，最是可口。“前几天下雨，地上到处长出小蘑菇，还有树上的菌子，煮汤很鲜美，想吃的话明天白天可以采一些，”阮青芷随意闲聊着轻松的话题，“彩色的都有毒，这点想必你也知道，不过白色的菌菇也不能大意，每年村子里都有乱吃中毒的，会起轻微的幻觉，好在不致命，连东方先生都懒得管了。”
　　“东方先生很喜欢这里，后面那个流瀑潭就是他在山间攀援采药时发现的，上游的水很清，泡茶最佳，下游的小潭用来泡澡也再合适不过，潭底的鹅卵石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冬暖夏凉。”
　　唐寒汣静静听着，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慢慢问道：“那住这里的条件，是什么？”她可不觉得东方沐是那么好心又大方的人。
　　“帮忙打理这里的草药啊，”阮青芷笑了笑，唐寒汣能主动开口，也是一大进步，“这里过于偏远，来回实在费事，除了每年的五九进山，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置的，你看这屋子周围的草药，也是因为知道你要在这里住，东方先生刚种下的，交代隔四天浇一次水，三个月后采摘。”
　　“……”唐寒汣无话可说。
　　药在饭后半个时辰后服用，苦是必然的，值得安慰的是没放黄连，不算特别苦。唐寒汣并不怎么抗拒喝药，面不改色地一口气见了底，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准备的蜜饯都没吃，很是省心。
　　她没提千机匣，阮青芷也就选择性遗忘了这回事，倒是阮青芷说要在这过夜，令唐寒汣有些受宠若惊。
　　“山里不走夜路，”阮青芷半开玩笑地道，“饭都吃了，总不能赶我回去吧？”
　　“师父……”唐寒汣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看了看唯一一张床，“那我睡地上。”
　　“不用，被褥铺好了，两个人挤一挤也能睡得下。”
　　床是木板拼接成的高脚胡床，一个人尚可翻身，容纳两个人确实不难。
　　天完全暗下去了，屋里没有灯，什么都看不清，所以早早上了床。两人挨得太近，唐寒汣大约是不自在，一动不动地僵着身子。阮青芷看了她一会儿，闭上眼睛。
　　一静下来，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隐约可闻，听节奏和速率，谁都没睡着。
　　阮青芷默默地数着时辰，简直怀疑两人要这么熬到天亮，在意识到只有自己先睡着唐寒汣可能才会睡后，只好做出让步，放空所有想法，渐渐入睡。
　　……
　　半梦半醒间，阮青芷感到呼吸困难。
　　有什么扼住了她的脖子，几息间又突然松开，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做梦，正当她想继续睡的时候，脸颊上传来蛇信子粗糙的触感。
　　“小黄别闹……小青？”她睁开眼，吓了一跳。
　　下半夜的月色从窗外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屋内的情形。
　　两只灵蛇似是感觉到主人有危险，自己爬了出来，一个负责弄醒她，而另一个青蛇，正努力地缠在唐寒汣的脖子上，慢慢勒紧。唐寒汣似是被梦魇住了，眼皮微颤，手脚冰凉，并没有抵抗的意识。
　　幸好这两只灵蛇都是不带毒的小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阮青芷赶紧召回小青，把两只拎起来打了个结，丢到窗外。两只蛇宝宝委屈地嘶嘶了一阵，不情不愿地走了。
　　刚才……是她在掐我？后知后觉的阮青芷摸了摸自己脖子，有些茫然，有些难以置信，想叫醒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相信唐寒汣是绝不会害自己的，可是……为什么……
　　突然她神色一动，方才青蛇纠缠间，唐寒汣衣衿松散，正好露出半边右肩。借着微弱的光线，显露出不被外人所知的伤。
　　那是一道完整的牙印。
　　深深的，仿佛要咬出血来。
　　阮青芷一时心思慌乱，复杂难言，静静看了许久，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用触碰蝶翼般轻柔的力道，抚摩着那道伤口。
　　留下痕迹的时间不到一年，也许是半年。
　　用特殊的药水处理过，很难消退愈合。
　　从咬合的大小力度来看，是——
　　女子？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是仇人，还是……
　　许是梦中感到有点冷，唐寒汣不安地瑟缩了一下，蜷起身子。阮青芷为她盖好被子，沉吟不语。
　　唐寒汣，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阮青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唐寒汣也是无知无觉，真的拿了个藤编的篮子去后山采蘑菇。
　　阮青芷匆匆忙忙找上了东方沐，隐去肩上的牙印不提，只将唐寒汣的异常反应简单讲了一下。
　　“人在做梦的时候更容易想起被遗忘的事情，”东方沐显然非常感兴趣，“药效虽然轻微，但也算起作用了，醒来后忘记也属正常。”
　　“那你怎么看？她不可能是有意的。”阮青芷脸色不太好。
　　“曹孟德有言：吾梦中也好杀人，如果那不是唐门所谓的杀手本能的话，”东方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不是针对你，也许她以前，是真的对‘枕边人’有杀心呢？”
　　阮青芷面露愠色，不愉道：“事关我徒弟名节，还请先生慎言。”
　　东方沐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反正总能想起来的，我只好心提醒你一点，方子里的每一味药都有其用处，莫要停用，否则会对她恢复记忆有影响。”
　　“谨记了，不牢费心。”阮青芷拿了新的药方，再不想停留，绷着脸离开。
　　送走客人，东方沐往躺椅上一摊，拊掌笑道：“有趣啊有趣，毒也有趣，人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