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凤之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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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深邃的天幕，沉寂而苍茫。
斗转星移，熟睡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唯有她，一袭淡雅素衣静伫于镂空雕花窗桕前，神情黯然地望着暮色。
“月如纱，寄芳华。今朝泪尽，休罢！”薄唇轻启，语轻情切，是痛恨，是命数，亦是无奈。
夜，已央。
这晚，她始终没有入榻憩眠。
当黎明的曙光缕缕射入，这晚过去，喜娘和婢女推开阁楼的门，她们恭敬地递上喜服妆饰为新妇梳妆。
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姬蘅乐眼前浮现着那个男子的温柔，他的微笑，他的话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终将一切都要结束。直到那袭月白身影渐渐消尽……她缓缓闭上双眸。
没有来，他始终，不会来了……
放铳，放炮仗，数十里红妆。
络绎不绝涌动着的百姓被禁卫军拦挡着。在这场激荡着少女春心的百年难遇的宗室盛婚中，谁又能感受到那凤冠霞帔下的复杂心情？
炮竹霹雳，锣鼓声天，一路奏乐吹吹打打直至皇城。跨马鞍子，步红毯，姬蘅乐手执纱扇掩面，在满朝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她迈步走向宫殿。
喜堂上，顾裕龙袍加身端坐在龙椅上，身侧按宫嫔位分分别端坐着张夫人，孙修华，以下是诸位侧妃。
此时众人都望向堂中央的新妇，这位即将成为三皇妃的金陵姬氏嫡孙。
金陵姬氏位居四大盛门“姬谢孙张”之首，顶级门阀士族，作为第一望族，其世代簪缨不替、冠冕不替、世禄不替，可谓是将相之家，书法名门。因金陵姬氏大当家姬罗云曾交好顾裕，便替后辈许下婚约，他正好膝下有一女，于是两家便结下了这秦晋之好。
然而吉时降至，却独独不见新郎的踪影。
“三皇子呢？”顾裕询问身侧的总管太监。
胡安立刻弯身恭诺道：“回禀陛下，三殿下他，他出宫了。”
顾裕微愣，侧目看向胡安，“出宫？今日是他大婚，他竟然给朕出宫？”
“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殿下，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惯了，眼下大婚，他竟逃婚出宫，怕是殿下他丝毫未把皇室颜面放在眼中啊！”
纵使胡安压低了声调回话，但是嫔妃们都关注着皇帝这边的动静，孙修华自然不会浪费这次机会，在皇帝面前讽刺着其他皇子。显然，顾裕沉了脸色。
“妹妹这话严重了。”
相比孙修华的妩媚艳丽，另一侧的张夫人更显得气度雍容。“北堂平时政务繁忙，想必临时有事缠住了他，妹妹又怎好给他扣一记逃婚的罪名？”
孙修华恶狠狠地的瞪了张夫人一眼。别人或许不知，可她清楚，张夫人对儿子--当朝太子--顾北麒极其溺爱，平日总是明里暗里耍些手段为其铺路。她这番话绝非为顾北堂开脱罪名，却能夺得慈母般的形象。
“什么政务繁忙！诸多皇子之中，就数他顾北堂整日无所事事，藐视宗法。”
顾裕原本就是怒不可遏，再加上张夫人故意添油加火，立刻就下了命令，“胡安，你派人去给朕找到他！”
胡安恭敬地行了退礼，这时一个小太监跑来在胡安的耳边说些什么。胡安听后微微有些愣怔，随后对那小太监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陛下，长信殿来报，说是三皇子携带赵氏出宫散，散心。”
胡安的话刚转述完，就听堂上噗通一声，一位臣子叩声道：“臣下教女无方，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
顾裕煞是无奈的摆摆手,“是那逆子狂妄，与卿何干，你且起身吧。”
“臣妾还当殿下有什么要事处理，却原来是陪宠妾出游啊！”孙修华这般说道，无非是又添了一把火。
顾氏皇朝与金陵姬氏因十几年前的言妃之死已经产生间隙。原本借着和亲一事缓解两家的矛盾，没曾想竟出了这般事。倘若成亲之日无新郎拜堂，传出去，无非是给姬氏反抗的机会。以姬氏在金陵的地位，眼下的皇权还不足以撼动它！
随着顾裕面沉似水，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像是僵凝住般的窒闷，使众人不敢放纵喘气。
“陛下！小女有言启奏！”
纱扇落下，仪度娴雅。
姬蘅乐眸光毫不避讳的望向顾裕。
“准奏！”
朝中众人这才想到这里还站着当事人，听她有话要说，都面面相觑。这朝堂上的暗潮汹涌，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此时听她有话要讲，众人都看向她。
“臣女恳请奉诏完婚！”
“……”
此言一出，就闻朝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奉诏成婚前所未有，不料她有如此胆魄提出这番要求。
都知金陵姬氏簪缨世族，男郎皆是风流蕴藉，才藻艳逸。不曾想都连女子竟也是这般雏凤声清。
“荒谬！当朝三皇子尚在，何有奉诏成婚之说。”
当朝右将军孙献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孙修华见兄长说话，继而也接口道：“不过金陵姬氏，朝堂之上竟敢大言不惭，还望陛下……”此时见皇帝面露不悦，孙修华自知失言，连忙噤声。
“我姬氏虽已退隐庙堂，其势力如此，想必没人会比陛下更清楚。婚姻之宜，朝聘之表，尊卑有序，上下有体，王者行礼得天中和，礼得，则天下威得厥宜。今日，皇室盛婚，皇子未现，礼不得，则天下未能咸得厥宜，可见今日之婚，实乃失礼。”
姬蘅乐这番见解一出，全场一时惊愕，众人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虽说此言实为挑衅皇权，但金陵势力到底如何，众臣皆是心照不宣。
“谢爱卿，你怎么看？”顾裕看向朝中的当朝第一谋臣谢朔询问意见。
就见一位中年俊美男子走出一步，侃侃道来：“回禀陛下，世间恪礼，国安家和。微臣以为今日之事，正如新妇所言，奉诏成婚，最妥不过。”
顾裕随即大笑，挥袖向朝下达口谕，众人离席叩拜。
“传朕口谕：金陵姬氏嫡女姬蘅乐，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于纶鋍，咨尔姬氏也，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柔嘉淑顺，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朕闻之甚悦，着即钦赐为三皇子顾北堂，圣谕切下，奉旨完婚。钦此！”
彻夜难眠直至卯时，春深时节虽入，但此刻的空中仍透着丝丝凉气。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一袭瑰红蹙鸾青墨锦绣锦袍逶迤拖地，髣髴若轻云蔽月，飘飖若流风回雪。梳洗着装后，已经到了辰时，姬蘅乐在宫婢的陪同下到了未央宫给长辈奉茶。
在未央宫的宫婢通报之后，姬蘅乐便款款向殿内走来。
殿内正坐上端坐着气度雍华的张夫人，接着便是孙修华。再往下就按位分尊卑坐着的其他嫔妃。
当朝皇后早逝，顾裕又忙于社稷，续后之事便被耽搁下来。为了后宫秩序，顾裕将后宫玺印交给了大皇子的生母张夫人。封号夫人，实掌帝后威权。翌年，受皇帝宠爱的孙修华，又诞下二皇子。顾裕老来得子，这两位皇子又深受皇帝喜爱，于是，大皇子顾北麒被封为皇太子，二皇子顾北陌封地庐陵，封号庐陵王。于是，后宫逐渐形成了由张夫人和孙修华为首的太子党和庐陵王两派的党争。
“臣妾给夫人请安，夫人请用茶！”
张夫人接了茶水，温和的笑道：“嗯，北堂尚未封王，待居于宫。宫里不比金陵府，今后若有不便之处，且不妨派奴才禀告于本宫。”说完把贺礼递给姬蘅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
姬蘅乐淡淡一笑，“多谢夫人！”
行礼起身后，一旁的宫婢把茶盘递向姬蘅乐，姬蘅乐倒置了另一杯给孙修华奉茶。
“给修华请安，请修华用茶！”
孙修华淡淡瞥了一眼姬蘅乐，端了茶水轻抿一口，便把瓷杯放在宫婢手中的茶盘里，接着又拿巾帕拭嘴。丝毫不理会还在行礼的姬蘅乐。
直到张夫人唤她，她才故作惊讶地轻拍额头。
“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咱们三皇妃还跪着呢，快快起来！”说着连忙扶起正在行跪的姬蘅乐。
“你们瞧瞧，这鼎世家出身的金枝，那就是不一样，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贵气。”又微微侧头向身后一袭绿衫的艳美女子道：“竞芳啊，你可要像三皇妃学学呀！”
姬蘅乐随着她的目光向一旁的娇美女子看去，便想起这人名唤谢竞芳，谢景仁之女，庐陵王妃。其父爱音如痴，生前与顾裕交好，曾助顾裕夺得江山。谢竞芳又深的父亲真传，弹得一手好琴，几年前嫁于庐陵王，诞下顾氏皇族第一位皇孙，这无异于为庐陵王的夺嫡之争加一筹码，因此甚得孙修华宠爱。
“母妃，家父生前曾教导儿媳，女子应当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可这位新妇昨日却当众落扇，朝堂出言请旨，此般惊世骇俗的行为，只怕儿媳学不来也不敢学，还望母妃宽恕。”
“王妃所言甚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身为女子，应当遵从妇德。像三皇妃这般行径所为，那是想将皇室颜面放于何处？”一旁的李美人也随声附和。
在座的众人都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姬蘅乐，只见她仍缓缓品茶，神情若然。好像刚刚刚众人评论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这气氛也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李美人此言差矣！”
正在此时，从殿外传来轻柔婉转的女声。只见宫婢们拥着一个年轻貌美，气质高贵的女子进来。
此人一袭碧霞罗锦衣逶迤拖地，皓齿蛾眉，袅袅婷婷。
这女子正是前朝公主，当朝太子妃，唐诗妍。
唐诗妍踏入宫殿后，俯身，恭敬地对张夫人、孙修华施礼，又对各位嫔妃施礼，嫔妃们一一还礼。最后她将目光定向姬蘅乐，却见她淡淡看了一眼自己。唐诗妍倒也不在意，便款款走向她，“想必这位就是三皇妃！好一副倾城之姿！”
“蘅乐见过太子妃！”
唐诗妍笑道，“妹妹不必多礼，你初来皇宫，定有不适之处，如若不弃，今后你我二人姐妹相称就是。”
“这是哪里去了，怎么这时才来？”张夫人见她礼已施完，便开口问道。
“昨日去太后那里，给她老人家抄写了一本史书，辰时方归。这才误了时辰。”
这话一出，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李美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微微颤抖。
“太后爱书，又是难得一见的才女，你日后多去椒房殿走走，请他老人家指点一二。”
“谨遵母妃教诲！”
唐诗妍笑了笑，又转向李美人，“臣妾方才在殿外，好像听到了李美人您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李美人担忧的看了一眼孙修华，“我这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
唐诗妍莞尔一笑，“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这些不过都是前朝所制，眼下是顾氏王朝，当朝规制，女子亦可学焉！李美人这一句玩笑不当紧，当代才女不少，你这一句玩笑岂不是羞煞了她们？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那可不是搪塞一句就能糊弄过的。”
此时的李美人早已坐不住了，她连忙下座跪下，颤巍道：“夫人恕罪，嫔妾口无遮拦，嫔妾知错了！”
“好了，你进宫时间也不短了，如何你才会明白祸从口出这教训？”
谢竞芳在一旁有些不服，却也碍于张夫人的地位，只得作罢。
“本宫知道，今日之言，定然不仅有李美人想说，且不论身份地位，你们身为长辈，就当以身作则，方才讽刺挖苦之言，本宫不想再听到，想必陛下亦不愿为此烦心。眼下无事，便散了吧！”
听到张夫人稍显严肃的话语，众人行了一礼，便起身告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凤之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