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个呛姑娘》丰色雨

22、三寸金莲画面美

　　第二天一早，张心心早早醒来，掀开帐子一看，虽然门窗关着，只见外面光辉夺目，还以为太阳已经升起。再仔细瞧瞧，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的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四顾一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相映成趣。
　　可惜面对如此风花雪月的美景，张心心却满肚子的鸡毛蒜皮，这已经成了惯例，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不管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还是宪宗出轨，最终被殃及的一定是他们这些无辜的池鱼，轻则挨饿，重则挨打甚至丧命，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全靠人品。看着如此恶劣的天气，张心心就知道：这几天的饭又要泡汤了。
　　不出所料，家徒四壁，箪瓢屡空，仅仅够给小宝煮一碗疙瘩汤。小莲朝张心心笑笑，满是歉意，好像害大家没有饭吃的是她似的。张心心喝口水润润喉咙，她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反正饿个两三天最多掉几两肉，权当减肥了。
　　如花提着大包小包地走了进来，那香气简直能三年绕梁不散。在张心心眼里，这个时候的如花最是可爱，由《西游记》中的九九八十一难，原地化身为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那一步三颤的满身肥肉，都充满了佛性的光辉，不容亵渎。
　　一边啃着包子，一边不忘吐槽：“万阿姨又抽什么风啊这是，还叫不叫人活了？”小莲急得去捂住她的嘴，连连摇头：“小点声，小点声。”如花冷笑：“还不是皇上来了西苑两趟，碍了那位的眼了。”小宝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初。张心心虽然平时神经大条堪比犀牛，但偶尔细腻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她将吃剩的半个包子塞进小宝嘴里：“快凉了，赶紧吃吧，肚子吃饱了以后，对待事情的看法说不定会改变。”
　　小宝腮帮子鼓鼓，被噎得直翻白眼，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到底是吐掉呢，吐掉呢，还是吐掉呢？
　　可是这样白白胖胖香喷喷的包子，真是不舍得啊。
　　小莲满脸的疑惑，一会儿看看张心心，一会儿再看看小宝，最后只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如花。在她看来，阿心的行为简直是以下犯上，将自己吃剩的东西给主子，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如花摊摊手，表示无奈：世风日子，人心不古啊。
　　张心心想到宪宗，万贵妃和吴皇后之间的爱恨情仇，真是一出狗血的八点档，再加上一个纪姑姑和小宝，更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不知所云。吴皇后是一头扎进自己爱情的漩涡，无法自拔，她没有办法出来，她也不想出来。张心心想，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爱情只发生在那些美好的人身上，可是，在她原来的年代，孙悟空都能爱上白骨精了，那吴皇后，总归是有自己非此不可的初衷吧。
　　她想起自己高中时读张爱玲的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说道：“在一定范围内，我是人尽可夫的。”张心心总是不以为然，她觉得爱情是独一无二的，是非你不行的，怎么能是这样一种折衷的，世俗的，甚至是亵渎的态度呢？现在她终于有点儿明白，可是她一点儿也不高兴，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张心心还在那儿发呆，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儿奇怪，原来纪姑姑挑了帘子进来：“今儿怎么人这么齐啊？”
　　不知道刚才的谈话她听到了多少，纪姑姑永远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看不出内心的波动。不过张心心还是替她感到难过，那个男人，不过多么无情，总还是惦记着吴皇后的，可他却从来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安乐堂，有个为他生养了孩子，消磨了青春，浪费了生命，却和他毫不相干的苦命女人。
　　她爱过他妈，想过他吗，生过他的气后悔过以前的事吗？可惜纪姑姑不是吴皇后，这些大概是未解之谜。
　　纪姑姑看着张心心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悲伤，甚至是一种悲悯，她老是有一种错觉，这个孩子心里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的，或者是可以聊聊天谈谈心事的，虽然她也感到不可思议，毕竟面前的这个孩子仅仅六岁而已。
　　小莲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将汤婆子灌好热水，递给小宝：“好好暖和暖和，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就坏了。”小宝歪在榻上，刚接过来，小莲又拿给他一小块紫姜，轻轻放到他的唇边：“天阴沉沉，雪又大，吃两口姜，预防感冒。”一股酸涩的辣味在小宝的五脏六腑蔓延开来，饶是他少年老成，也忍不住龇牙咧嘴。
　　如花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连连咂舌：“同样是丫头，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纪姑姑温柔地看着她俩：“你们年纪也渐渐大了，前两年姑姑没开口，现在再不说就耽误了。”
　　张心心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们从小在宫里长大，身边没有爹妈做主，今儿我就决定了，等过了年，挑个吉祥的日子，姑姑正式给你们两个裹脚。”
　　啥？张心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莲拉起她的手，用力把她拽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朝纪姑姑深深磕一个头，“谢谢姑姑的大恩大德。”
　　在那个年代，不裹脚的女人是没有任何出路的，不仅嫁不出去，还要遭到全社会的嘲笑，拥有一对大脚，社会压力大到足以和后世的“剩女”相提并论，是大家茶余饭后争相嘲讽的对象。小莲和张心心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能有人赏口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更逞论她。而纪姑姑帮两人裹脚，这是亲生母亲对女儿才会做的本分，确实是将她们两个当亲人来看待。
　　纪姑姑连忙将两个人扶起来，拿出手帕擦掉小莲得的眼泪：“傻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跟姑姑还客气什么。”周围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可怜的张心心这时才反应过来，嗯，她的反射弧一直比较长。她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变形的脚趾，白森森的骨肉，和钻心的疼痛。
　　三寸金莲。
　　她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背后的冷汗涔涔落下。
　　这到底是一场怎样的穿越啊，想到自己将来可能举步维艰，一步三颤，张心心觉得自己强悍的心脏碎了一地，这个画面太美，无法想象。
　　想到“裹脚”两字，她忽然咳嗽起来，小莲连忙递了水过来，帮忙拍背。张心心运了好几次气，才缓过劲来。她心有余悸，额头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弱弱地开口：“姑姑，我，我可不可以不裹脚？”
　　小莲狠狠地拧了她一下，张心心疼得龇牙咧嘴，如花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再看看张心心那猥琐的样子，不由得说道：“懒人上磨屎尿多。”
　　连小宝都奇怪地望着她。
　　看吧，任何时候走在时代的前端都是异数，张心心在那一瞬间忽然理解了坚持日心说的哥白尼啊，被烧死的布鲁诺啊。张心心暗暗给自己打气：我可是站在伟人的肩膀上，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纪姑姑以为她在耍小孩子脾气，将她让到软塌上，坐在小宝的旁边，问道：“为什么呀？”
　　这还需要理由吗？我的脚招谁惹谁了，还能不能好好走路了，重点是，一点儿也不美好吗？那是变态，变态。
　　以上几条理由都不能宣之于口，她只能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怕疼。”
　　硬生生地改变脚趾的生长方向，将它们紧紧地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粽子，断筋碎骨，摧枯拉朽，张心心仿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全身哆嗦起来。
　　小宝很明显地感觉到旁边的人在害怕，他觉得很新鲜，也很意外。宫里几乎适龄的女子都要裹脚，他不明白张心心为什么对此反应如此剧烈，只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她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小宝莫名地有些烦躁。
　　纪姑姑不想勉强张心心，耐心细致地给她做思想工作：“在我们这里当然怎么都好，可是你们不能在宫里一辈子，等到了年龄放出宫，总要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言外之意，不裹脚，应该找不到这个好好过日子的人。
　　如花也火上浇油：“就阿心这样的，裹了脚都够呛，跟着小莲买一送一还差不多。”
　　张心心使劲抓紧小宝的胳膊，转过脸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我就在宫里一辈子，赖着小宝一辈子，”她简直声泪俱下，“小宝，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就赏我一碗饭吃吧。”
　　小宝一惊，心里掀起万丈波浪。这是张心心第二次在他面前或有心或无心地表明他将来会是这个皇宫的主人，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对自己如此有信心。
　　这一次，她好像真的害怕了，虽然小宝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嘴唇动了好几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要过后很多年才明白，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怕她伤心，怕她难过。
　　他年龄还小，只是想到，嫁不出去也没什么，在宫里大家一起住着不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