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水封尘

10、第九章

　　“大哥，安南的富庶冷幽明来了，我把他安排在庄内的长春馆休息，但他死活吵着要见你！怎么办？”站在落下的垂帘旁，傲无言问道，基本上都不抱希望。
　　果然——
　　“告诉他，我没空！”笮崇远豪不耐烦。现在的他——哪有心思见其他人，正在一勺一勺地给梦姬喂药，又用绢轻柔地擦去——她嘴角溢出的药液。
　　“你知道他这人黝得狠，我怕他等下找到这里来。”傲无言无奈，再次劝说。
　　“拿着。”把碗递给侍女，笮崇远沉着脸掀开珠帘走出来，“这头倔牛——真麻烦！”说着向长春馆走去。
　　“笮兄弟，我近日得了一绝世明珠，你帮我看看。”远远地见到笮傲直奔而来，冷幽明也欣喜地冲上前，从怀掏出一无比精美的小盒，要打开给大家看珠。
　　“楼主，楼主——”
　　正要答话的笮崇远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往门口一看，正是梦姬房内的侍女碧儿，他打手势制止她再说下去，转向冷幽明道：“冷兄所得之物定世上少有，只是我庄内现有要事需办，你远到而来，先好好休息！择日小弟必向冷兄赔罪。”作了一个揖，立马走出门和碧儿快步离开。
　　“她怎么了？”他问。
　　“梦姬小姐醒了，但——”
　　哪还有楼主的身影。
　　“但她要走！”碧儿颤声把话说完，虽然知道他听不到。
　　“小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会被责罚的！”见梦姬有些许的迟疑，另一个侍女大喜，也劝道：“小姐，这儿已经是你的家！……”
　　“好妹妹们，我求求你们叫人送我回万语阁，这辈子我一定对你们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梦姬说得言辞恳切。
　　忽然所有的侍女都噤声，不再絮絮不已地要留下她。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又看不见，便问：“你们都怎么了？”
　　“你当真要回去？”是笮崇远，她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
　　当初听到那碧儿说梦姬醒了，喜悦满怀，实是难以形容，只觉世上什么名利尊荣，财富享达，都万万不及她的醒来——来得珍贵，惊喜交集的他，只想立刻见到她，一路飞奔到绮清轩，可是，到门口就听到了她要走的话，心中怒气就袭卷——澎湃而来，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他所付出的心血与担心，倾刻就掩去脸上的喜悦之情，寒着一张脸，冷冷地问。
　　梦姬当即肯定地回答：“是！”
　　“你——”笮崇远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奴婢们先告退！”那侍女们知多呆无益，慌忙退去。
　　但笮崇远的眼中，根本没有她们的存在，只有她！死死盯着她！恨得他想咬人！
　　“我已帮你赎身！”
　　“我知道！”
　　“你还要回去？”
　　“是！”
　　“回万语阁见你那个男人吗？他现在不在万语阁！”
　　“该见的时候——总会见！”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一个越说越怒，一个越说越平静。
　　“你就这样没有血性吗？你告诉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就算不为我，难道你也不顾爹娘的羞耻吗？”笮崇远跳上去抓着梦姬的肩摇晃道。
　　“对！我是没有血性！因为你，我的身上沾满了他们的血！你碰到我哪里，我都——恨不得把那块肉给削去！我恨你！我甚至恨我不能手刃你于刀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爹娘不会惨死狱中！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已成了江家的妻子，过着子慈母孝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像这样横尸走肉地生活！你——你——毁了我的一切，还想要我像对其他的男人一样，对你笑吗？如果你记得丁点——我爹娘对你的好，你就不要碰我！不要让我呆在你的地方！不要让我知道你一点的信息！否则，我都会觉得——屈辱——无比的屈辱！”梦姬没有哭，因为，她已经没有了泪，她甚至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她的声音，她的灵魂在一碰及回忆时就被抽离走了。
　　笮崇远只觉五雷轰顶，手颓然落下。这些事他从来不知道，难怪——她这般地恨他！“养父母的死，真的跟自己有关吗？”他自问。为何他查的结果是——他们得急病去逝的？
　　“我……”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沉吟道：“是……我对不起爹娘！你要走，我本不能栏你，只是我与人签了生死状，在两个月后与他比武，生死难料。所以，期望你如论如何能留下来，只有两个月，而这两个月，我必不打扰你，仅叫侍女来侍候你。这样，对你刚好的身子也有好处，也是弥补一点我所犯下的罪过！”他说完，不再言语，神情哀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姬才道：“我只要万语阁的青儿服侍，你叫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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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明媚。
　　绮清轩的花园里却没有太多的阳光，在园周围有许多高大的树木把阳光恰如其分地给遮盖了。因为，这里种了很多很多的兰花，而兰最喜湿润和半阴的环境，不能受强光的直射。现在正是这种特别培植的兰花花季。
　　那淡淡地幽香，流窜在空中，你若远远地途经这片花园，沁人心脾的香会隐隐钻入你鼻中，让你忍不住停下脚步，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全身放松、沉醉片刻。
　　但梦姬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香而来。
　　她昏迷时，楼里给她喂的全是最名贵的药膳才保住了性命，醒了后，虽然好得更快了，却她一直闭在屋中，今日她觉得胸口异常的闷，这才肯踏出房门来到花园，不是赏花，她——看不见，只是，坐在亭中，闭着双眼，默默弹着青儿给她从万语阁带来的琴以排解一些愁思。
　　笮崇远，果然是守信的，一直没有来打扰她。
　　为何她的心会觉得有些抽紧而酸涩呢？她不是恨他吗？恨到骨中的——那种恨！手在弦上越弹越快，越弹越乱。“铮——”弦断，割破了她的指，伤口很深。
　　“小姐，你流血了！”青儿大叫着，抢上去看她的手伤得如何，忙掏出手娟替她包扎。
　　“没事，真的不痛！”梦姬说不痛，却皱着眉，让人看了甚是揪心。
　　“我去帮你找点止疼的药粉来撒在伤口上，你就不会痛了！你呆在这里——千万不要动，也不要乱走，知道吗？”青儿再三嘱咐后，飞似地跑开了。
　　“这傻孩子！”梦姬并不阻止，深叹一声，想一个人静一静。
　　双眼看不到的人，听觉总是更灵敏，青儿从不吵她，但她能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和关心她的心！她，有时，会害怕自己的意乱低迷——吓坏了这孩子！现在，好了，她可以一个人静一静，就一个人。
　　梦姬的嘴角盈满了笑意，那种比哭更凄厉的笑意！伤口不痛，但有个地方远远比伤口痛！
　　“很傻吧？”她自问。终究还是舍不得告诉笮崇远，她痛恨着他，只是，她——更痛恨这个地方，这片只要是属于忆阑楼——她就会恨到——痉挛的地方！
　　当年，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去了大漠——就没了音迅——不回来？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啊？？
　　十指交缠，碰到了痛的手指，却触碰不到被扯痛的心！
　　官府抓她爹娘的时候，她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甚至跪在江家的大门前，不断地磕头乞求原谅，头磕破了——依然敲不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那一刻，她第一次懂了什么叫苍凉与后悔，她愧疚得想要死去，是鬼魅陪着她，那个突然就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不久，爹娘惨死在狱中又被污指成畏罪自杀，紫家所有的男丁被抓去边塞充军，所有的女人被弄到教坊当妓女，抓她的时候，那些强盗竟……
　　回忆是什么？回忆是要把人的灵魂和□□硬生生剥裂开来的锐刀。
　　忆阑楼！好个忆阑楼！紫家被抄的家产落到了江子敬手中，江家人——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知道了——紫府窝藏了一个皇上诛十族时逃跑的孩子，还把他养大成人！靠的是——他们依附了忆阑楼，有的是钱和权，连官府也要巴结他们！
　　当鬼魅把她救醒，她告诉自己——生命从那一刻起，就只属于这个救她的男人。他对她，应是那时就动了感情吧？否则怎会不顾性命，帮她去——了却对江家人的仇和那狗官的恨！而后，她，一个瞎眼的丑女子，为了凑钱找大夫来医治——受重伤的鬼魅，碰到了凤姐就——毅然去万语阁，从些谈笑风尘中。
　　至少，万语阁从不逼迫她做什么！
　　至少，鬼魅帮她救出并安葬了爹娘的遗体！
　　而当她的人生发生巨变的时候，那个信誓旦旦要保护她的云哥哥在哪？
　　她不知道！只知道，在十多年后，有个叫笮崇远的男子在她最痛恨的地方——忆起了一个女子——叫紫苏兰！而她还傻傻地不会忘记去大漠烧些纸钱！真傻！
　　梦姬站了起来，她要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摸回房中，那里有四壁可以听她忏悔。但她却误入了花丛，惊起了无数的花蝶，风袭过，一些败了的黄叶飘零随风而起。
　　冷幽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错路来到了绮清轩的，看到了园中的女子，惊愕——痴在当场，只觉纵有万般地词，也不能形容此女子带给他的震撼。他顿感有些头昏目眩，双脚挪不开步。
　　“你是谁？”青儿见到一人，模样不错，却傻愣傻愣地站在门口，随口了问句，就把他推开，因为她早已对这些男子见了小姐后的反应习以为常。
　　见那推开自己的女子惊慌着冲到园中仙子的身边，扶着她从身边经过，冷幽明忙垂下头，只恨自己是个凡夫俗子，多看了仙子一眼，也是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