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狐》瑜州

2、墨汁

　　阿狐睁大了眼看着这人，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还知道雷要劈她，知道这么多事的人肯定是神仙。

　　他的睫毛颤了颤，阿狐立时闪开老远，又轻手轻脚的回到床边，正对上那人的一双眼。

　　两人对视了半晌，习尘看着眼前的人回过神来，这是那颗与黑鱼精有关的珍珠，忽然他听见一个声音：“你是神仙吗？”

　　少女明亮的大眼眨了眨，直直盯着他。

　　“是。”清冽的声音有些嘶哑，却格外好听。

　　阿狐跑到小桌边倒了水，又连忙端给他。

　　习尘却没接，只撇过脸不看这么个傻里傻气的珠子，阿狐恍然大悟，他方才受了重伤，肯定浑身无力，便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抱着习尘的肩膀，让他靠在她肩上，给他喂了水。

　　习尘忽略了片刻的不自在，舔了舔嘴唇，便听那珠子说：“你是神仙，又帮我当了雷，是不是天上的神仙觉得我是颗好珠子，要叫你带我去天上？”

　　帮她挡了雷？带她去天上？

　　习尘笑了一声，阿狐觉得他的笑声有点奇怪，转身又倒了一杯水喂给他，一脸期待道：“是吗？”

　　习尘目光微闪，像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嗯。”

　　果然，那珠子听了便傻傻的笑了。

　　习尘占了阿狐的地方，阿狐自然只能睡在地上，她倒也很方便，只用化了原形，往贝壳中一躺便好。

　　原先习尘来的时候也不着急，想着让文曲星君多受些磋磨也不错，如今便是他有心也无力了，毕竟他自己都还需要一颗珠子照顾。

　　阿狐做好了早饭，用勺子一点一点喂给习尘，这饭倒是意外的合他胃口，没沾着一点儿湖水的腥味儿。

　　习尘心安理得的享受阿狐的照顾，占了她的贝壳床养伤。

　　阿狐倒是很欢喜，这几百年来，她在湖底只有一个朋友——一条改名叫白白的黑鱼。

　　两百年前她认识了白白，那时候白白还不叫白白，大家一直唤她阿黑，作为黑鱼，自然生的比旁的鱼类黑些，同是鱼身的时候并无多大差异，化了人身就不一样了。一日阿黑跟着鱼族的几个姑娘化了人身上岸去玩，回来便闷闷不乐，前些日子便改了名字叫白白。

　　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又是阿狐见过的第一个神仙，对于没地方睡觉这件事，她是真的不介意，毕竟一颗珠子，滚去哪里都能睡。

　　阿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准备喂给仙人，仙人却看了一眼就撇开了脸，她凑近闻了闻，嗯，果然不好闻，难怪仙人会嫌弃。

　　阿狐放下碗，凑到仙人跟前，伸出小手将仙人的脸掰了过来：“仙人，这是用来给你治伤的。”

　　仙人没理她，又撇了脸，阿狐发现仙人的冷淡，也不气馁，做神仙嘛，多少是要有些脾气的。

　　她蹲在贝壳床边，歪头想了想，舀了一勺碗里黑乎乎的东西送到仙人嘴边：“白白说吃了这个伤很快就能好，仙人吃点吧！”

　　“不……”

　　“必”字没出口，阿狐已经眼疾手快的将勺子伸进了仙人的嘴巴。

　　仙人终于吃进去了，她笑着眯了眯眼。

　　仙人的脸色有些奇怪。

　　“咳咳……”

　　仙人被呛住了，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阿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想给仙人顺气，仙人却不如先前那般任她摆布，挣扎起来。

　　啪嗒，碗碎了！

　　那黑乎乎的东西顺着仙人的脸嘀嗒嘀嗒流下，仙人的白衫立时被染得像墨汁浸过一般。

　　阿狐傻眼了，原先那光风霁月，浑身散发着仙辉的仙人，如今被她染成了煤球。

　　她找来帕子和水盆给仙人擦洗，仙人不说话显然是怕那东西又被他吃进嘴里，阿狐觉得她从这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上感受到了仙人的怒气。

　　仙人，生气了！

　　阿狐脑子转的飞快，仙人要带她上天，她惹仙人生气了，那，仙人回去的时候还能带着她吗？

　　“喂！”

　　阿狐被耳边的声音震得回了神：“阿……白白你做什么？”

　　名叫白白的黑鱼精斜眼看阿狐：“从你今天来找我便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了？”

　　不提还罢，阿狐一想起来眼中立时缀满了水珠：“我得罪了仙人，他不会带我去天上了。”越说越委屈，看起来真是好不可怜。

　　白白竖了一双眉毛，使劲戳了戳阿狐的脑门：“是你带回家的野男人吧，他来历不明，算哪门子的仙人。”

　　阿狐哭得抽抽搭搭：“他……嗝……他是……嗝……仙人。”

　　白白不耐的摆了摆手：“好好好，他是行了吧，昨日你去找墨汁要他的墨鱼汁儿也是为了他吧？墨汁可是我们湖里唯一的海货，看谁都不顺眼，他一放毒，我都打不过他，你昨日弄得满身是伤，才弄了那么一点儿墨鱼汁儿，难不成今日还要去？”

　　阿狐点点头：“嗯，去。”

　　阿狐小心翼翼地靠近贝壳床，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仙人睡着了？

　　她伸手探仙人的鼻翼，嗯，还有气儿，忽听一个声音说：“你干什么？”

　　阿狐吓了一跳，咦，仙人又跟她说话了，她笑道：“仙人你肯理我了，你还会带我上天吗？”
　　仙人淡淡看她一眼，又不说话了。

　　阿狐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仙人真的生气了。

　　阿狐垂了眼，转身去拿另一碗墨鱼汁儿，扯了扯衣袖，又端到仙人面前：“仙人，我知道我笨，你不愿意带我去天上也没关系，这是我们碧清湖最好的补品，你还是吃点儿吧。”

　　这次仙人倒是没有不理她，还拂开了她放在他嘴边的勺子。

　　仙人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目光有些发冷：“这是什么？”

　　阿狐扯住袖子遮了遮：“是伤口。”

　　仙人的目光越发冷了，阿狐觉得不能喘气的时候听见他说：“如何受的伤？”

　　阿狐有些不敢看他：“是跟墨汁打架的时候伤的，墨汁是从海里来的，他最爱打架，找他要墨鱼汁儿也不是难事，只要能打赢他就行，若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就是输了也给。”接着眼神亮晶晶道：“今日他心情就很好。”

　　最后，阿狐看着仙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神色一口口将那碗黑汁儿咽了下去。

　　阿狐看着仙人的伤势一天天好了起来，心中十分欢喜。

　　这日白白慌慌张张跑来找她，张嘴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阿狐，他快不行了，呜呜……”

　　阿狐睁大了眼：“他怎么了？”

　　“他来了之后就不愿进食，我便一直渡气给他，可今日他晕了过去，现在就是给他渡气也没用了。”

　　阿狐抿了抿嘴：“白白，他是人，不能长久留在湖底。”

　　“我知道。”

　　等阿狐到白白的洞府时，那男子仍旧昏睡着，阿狐探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白白点头：“是活着。”

　　两人对视半晌，阿狐张了张嘴：“白白，还是将他放回去吧，这样下去，他肯定活不了了。”

　　白白此时脸上哪里还有教训阿狐的彪悍模样，只愣愣地摇头：“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忽然上前抓住阿狐的手：“阿狐，你肯定有办法的，你帮我看看……”

　　阿狐上前仔细看看男子，伸手去摸男子的脉搏却被一只手拦住，阿狐神色慌张：“仙人。”

　　习尘捏了个诀，给昏睡的男子注入仙力，不过片刻，男子便已经悠悠转醒：“白姑娘。”

　　习尘扯了扯嘴角，轻嗤道：“你可看清楚了，你眼前的是个黑鱼精。”

　　这话一出口，便闻白白嚯嚯的龇牙声，她平日里最恨有人提起她的真身，阿狐一阵心悸，生怕她冲上去咬仙人一口。

　　阿狐忙按住白白的手：“他醒了，你快去看看他。”

　　果然这话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白白上前挤开习尘，握住男子的双手：“你还好吗？”

　　男子听了习尘的话心中已有惧意，身子明显颤抖一下：“你，你不是人？”

　　白白点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男子垂眼默了片刻，复又抬头道：“人妖殊途……”

　　习尘撇嘴，眼神中充满鄙夷，再不看那两人，转身走了。

　　阿狐连忙跟上，心中十分慌乱，白白这般困住凡人，在仙人眼里算是作恶吗？仙人会不会将白白治罪？她也是知情况的，所以，她算是同犯？

　　心中装着事，只管垂头往前走着。

　　砰！阿狐揉揉额头，什么这么硬？

　　阿狐抬眼便对上了仙人的一双眼，磕磕巴巴道：“仙，仙人？”

　　“在想什么？”

　　阿狐一阵惊诧，仙人竟然问她在想什么，便一五一十道：“仙人会怪白白吗？她困着那人是因为实在喜欢他，虽然人妖殊途……”

　　“不会。”

　　阿狐抬眼看他，仙人竟然这般宽宏大量，不愧是仙人。

　　然后她听见仙人说：“能叫他多吃些苦头，我倒是要感谢你这位朋友。”

　　能叫那整日与他争锋相对的文曲星君受点磋磨，这黑鱼精确实承得起他的谢字。

　　习尘说完这话，忽然觉得有损自己在这傻珠子面前的仙人气度，掩唇轻咳一声：“这也算是修行。”

　　阿狐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仙人果然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修行。”原先亮晶晶的眸子暗了下来：“不像我这般蠢顿，修行这么多年也没半点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