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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世 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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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睡去,许久。
那往世梦境,冗长而绝望。
梦回帝都长安,又见那年我在帝都看到晚香玉的元夕之月。
那时的娘,有着所有女子的温婉与恬静。
月色中,娘在花丛中的笑容,悠远而安静。娘玉色的衣衫在暗紫的花色中,隐现着如水的月光。
我安静的睡在娘的腿上,听娘轻声地讲着晚香玉和爹。
“以前我们住在一个叫姑苏的城……
寒草,你要记住你的故乡是姑苏。
……你爹就住在长街的尽头,他总是在我出门汲水时经过我的门口……哦,是因为我要汲水浇花。什么花?小傻瓜,当然是晚香玉啊……那是你外公家最珍贵的花种,你外公可是御花司。御花司啊,就是专门为帝王种花的人。
晚香玉就是家族最珍贵的花,其中最珍贵的倾国要百年才会开一次,花开之时,有着一种摄人心魂的惊艳,我也没见过啊……不过,今年的元夕,你就可以看见了,今年就是百年之期。
……你爹每天傍晚都会在长街口买我种的一支花。那时他还只是一个秀才,他给你外公提亲时,约定考取功名之时就是娶亲之日……后来?呵呵,我的寒草真是小笨蛋,后来当然是你爹考上状元,娘嫁给你爹才会有你啊。爹现在是御花司。
……听,爹回了,我们过去。”
娘笑着牵起我的手,盈盈的穿过回廊,向爹走去。
爹长得很好看,有着白皙的面色和清晰的轮廓,还有抱着我温暖而有力的双手,我喜欢在爹的臂弯中看娘的笑容,然后渐渐睡去。
那是我十四岁前的整个人间,爹的臂弯和娘的笑容,还有那庭院中的晚香玉,暗香浮动。
那夜爹讲了好多话,像是醉了。
爹说,我长得越来越像娘了,爹说娘生我的时候差点就死了,但因为娘爱我,所以勇敢的生下了我,但是我的妹妹却还是死了……一出生就死了,我的孪生妹妹。娘很伤心,但还是感谢上苍留下我给她。
爹说妹妹会和我长得一样,一样这么美,像娘。
“那妹妹也叫寒草吗?”我在爹的臂弯中抬起头来。
“你娘说如果……妹妹活着,要叫她斜月……斜月明寒草。你们出生的那天,月亮比今天还好。那时,你们在姑苏,知道吗?姑苏是你的家乡,爹……在长安,爹没有看到你们出生啊。”
爹的眼中有那些清澈的水光,就像那夜的稀星,点点闪烁。
我最后一次在爹的臂弯中睡去。
* * * * *
闻不到我房间中的晚香玉,看不到母亲温婉的浅笑。四周是冰冷的黑暗,和狭小的空间。
“你把寒草弄到哪里去了,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你把她还给我,寒草,她是你女儿啊,你不能!”我听到娘的声音,第一次失却平日的温婉,而是疯狂的歇斯底里。
我唤娘,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黑暗的地方倒底是哪里?
“你不要怨我,也不要恨我,教我这样做的是……你爹!你的父亲!倾国……那可是你们家族的命运之所在,我是在为你好。”爹的声音有些冷。
“不,他是疯子,他疯了,你不能这么做!!寒草是我们的女儿,是天天在你臂弯你睡觉,听你讲故事的才乖的女儿,你昨天晚上还在跟她讲我们的故事。你怎么会,会忍心?!”娘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爹在沉默。
娘的声音已经近似于哭求,“我们回苏州好不好,放弃那些荣华富贵,我们回到苏州去,你教书我种花。若……我们离开吧。”
没有听到爹的声音,他在犹豫?
然而,那样冰冷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崩溃了娘,击毁了我的人间。
“你还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不过是……是街头卖花的贱婢,我来买花是看得上你有几分薄色,你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跟我说长相守,哈哈……我……怎么会因为你们母女这种下等人抛弃我的荣华,我的前程。
我就告诉你吧,成亲那天晚上你爹的嫁妆就是这个倾国的花引,你爹说,只要这样就会…恩荣世代。……寒草……是要用来做花引的,你就当没有生过她吧!”
“你明知道总有一天会杀了她,你有何必对寒草那么好?”娘的声音,接近空洞。
“我也不想动寒草的,要不是……”爹的语调有那一瞬间的微颤,但只是那样的一瞬,一瞬之后的声音在我的耳里回荡,冷彻心扉。
“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她了……她会化成人间百年的倾国,极尽恩荣。”
往世•夜隐
黑暗中,我也不知过了多久,潮湿的地气和腐败的腥气充盈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我已经听不到上面任何的声音。
坐在那样冰冷的地板,我开始想念我那摆满晚香玉的房间,和爹的臂弯。娘呢?爹呢?
爹……他真的要用我来做什么花引,他真的不要我了?不会的!爹是最疼我的……他会在每年的春日亲手折下一枝他最爱的竹,为我画只纸鸢。他会在每天归朝时带一盒我最爱的桂花糕。他每天都会让我在他的臂弯中睡去……爹不会的!
可是那样的字句,清清楚楚,字字敲进我的心里。
“寒草……是要用来做花引的。”
“我怎么会……为你们母女这种下等人抛弃我的荣华,我的前程。”
“你永远都别想见到她……她会化为人间百年的倾国,极尽恩荣。”
不知所措的我,开始哭泣。我幻想着如同每一次的噩梦,只要我哭出来,娘就会用温柔的手抚着我的脸对我说:
……寒草,不哭……那是梦……
“你以为哭有用吗,还是省省吧。”黑暗中幽幽的传出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谁在和我说话?”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紧贴着那面冰冷的墙。
“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我可知道你是谁。长安新贵御花司杜若的独生女,从小就受尽爱宠的杜家大小姐寒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可是……你爹认识我啊。”那个声音冰冷得可怕。
“我爹?你到底是谁?”我不知突然间那来的勇气,向前探了一步,伸过手,想要找到那个声音。
“啊!”那个黑暗中的人仿佛被我的举动吓倒,我听到了急急后退跌倒的声音。
“你跌倒了吗……小心点,这地下很滑。”不知为何,我感觉的出她并无恶意。
许久,黑暗中没有了声音。
“你还在吗?你跌得疼不疼?……”我试探的向着黑暗中轻轻的问道。
“我还…还没死。”依旧有些冷的声音有点颤,我知道她在强忍着痛。
我慢慢的探过去,伸手在黑暗中摸索。
“小心!”一只冰冷的手拉住我的手,没有站稳,我跌了下去。
她的身体和她的手一样的冰冷,很是消瘦。因为,枕在她的肩上会疼。“不要过去……那边有机弩。”她的声音不复那样冰冷的敌意,淡淡的,泠泠的。
“你刚刚是跌倒机关上了吗,受伤了吗,疼不疼?”我在和她的手相握得那一瞬,突然怕她会有事?……是怕独自面对那样的黑暗,还是那样泠泠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熟悉……竟然有些像娘。
我伸手摸到她的衣衫,而单薄的衣衫下,她的皮肤冰冷而粗糙。那是伤痕……满身的伤痕,密集得让人不忍去触及……虽然,它们历经长久的岁月而痊愈,而那样深的伤痕,当初会有怎样的痛楚。
“你不用太惊讶,任何感觉都会麻木,疼痛也一样。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痛吧……我帮你包一下。”我撕下了我最珍视的那件玉色长裙的衣裾。
她并没有拒绝,黑暗中,我慢慢的在她的腿上一圈圈的细细缠上那条玉色的衣带。突然,她的身体轻轻的颤了颤。
“弄疼了你吗?”
“没…没有。”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在黑暗中落下的那星泪水……滴在了她的伤口中,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