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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切光】逢心鬼(中) ...

  •   入了夏的夜燥热得很,时不时的风甚至蒙上一层温吞。源赖光已经换了质地最轻薄的睡衣,还是没法缓解,这种时候任何的热源都是火上浇油,更别说后面还有个谁揽着他的腰,抓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开,丝毫没有不适。
      也是,武器而已,哪儿来的冷热感知?源赖光有些后悔了,当初怎么没让这个家伙的皮肤温度也跟兵器一样冷——转念一想,冬天又麻烦了,还是不行,只得这么忍着。
      鬼切像只小狗狗一样抱着他蹭来蹭去,偶尔还发出一两声满足的轻哼,明明就是个妖怪,还和人类一样睡觉、说梦话。从源赖光允许他同眠起,没有哪一夜能落个自在。从一开始试探性地抓住衣角,到如今肆无忌惮整个人都环上来,还真是……算不上多长的进程。
      源赖光这辈子有很多被人需要的时刻,但那些都和鬼切不同。这个人爱他,把他当作一个纯粹真挚的灵魂——这两个形容词连他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
      他现在三十岁,从十三岁开始死在他手里的冤魂无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现在却有人以爱之名奉献他的纯粹。
      不过今晚实在是过分了,源赖光想,这人的手已经开始不安分了,哪怕还在梦里:下意识的不规矩才更叫人生气。他忍无可忍,抓住身后人的手掌正准备推开鬼切,世界蓦然融化旋转起来,窗柩、明月和夏夜都不见了,原本紧拥着他的鬼切也化为虚无。
      源赖光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那是个……梦。

      然后是下一个梦。
      再是下一个。
      下一个又是什么模样……
      他从一个个梦境陷落又出逃,先前的每一个醒来还有鬼切在身边,如今这一个连鬼切都不在了。源赖光疲倦地向后拢了拢头发,意识到这一层终于来到真实。
      困意散得七七八八,源赖光也不再勉强自己入睡,披上外衣准备去看看孩子,房间里却没有人,只有院落里传来隐约声响。他拢拢衣袖拉开纸门,银亮的月光化了满地,不肯睡觉的小小妖怪缠着小烏玩儿。
      比起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亲生父亲,娃娃总是更黏小烏些。也许是后者陪他时日更多,也许……
      也许什么呢。源赖光站在影子里,远远打量着那边玩闹的一大一小。和鬼切相似之处不止一星半点,无论是孩子,还是小烏。
      源赖光很明白自己在做天底下最大的蠢事:透过一个人来思及另一个人。可也只能如此。无论这结果是不是想要的,他不能后悔。

      半妖和刀灵有多敏锐,很快就发现了他。小烏诚惶诚恐,娃娃也有点儿怕,毕竟夜里不好好睡觉跑到外面玩,弄不好可是要按家规处理的。两人立在那儿,娃娃勾着小烏的小指,后者也尽力将他护在身后,想着若是主上有怒火,也该自己承受才对。
      僵持并未持续太久,直到源赖光张开双臂,摆出承接拥抱的姿势。显而易见这不是一个严肃的标志,小家伙熟悉这个表情,“哇”的一声带着欣喜扑进他怀里。
      小烏利索地收刀入鞘跟上来,嚅嗫着:“少主……”
      源赖光摇摇头:“错不在你。”
      他想说是不是小东西又不听话了,一低头娃娃窝在臂弯里露出又乖又甜的表情,纵使是源赖光也会失言。
      小孩儿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抓住成年人的衣扣:“今晚和爹爹睡?”
      男孩用那双和鬼切无比相像的眼睛望着他,源赖光略一恍惚,错过了最佳的拒绝时机。

      每个孩子都渴望同父母亲近,娃娃也不例外。但源赖光很少会答应,无论是自己总是夜半离开,或者出于旁的考虑——做家长的,即使是不那么合格的父亲,也不会愿意让孩子的无瑕沾上血气。
      他是什么样的人,已经无法更改。他不希望娃娃重蹈覆辙——自己的,又或另一个父亲。
      他叹了口气,摸摸孩子的小脸蛋,对小烏道:“你先回去吧。”
      孩子的皮肤软而暖和,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气味,不像个兵器,也不像妖怪。

      *
      男孩醒来时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隔间。并不意外,更不会哭闹,在他短短的三年人生里,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无数遍了。
      外面天光大亮,源赖光和往常一样已经离开,白天他几乎不可能在家里见到父亲;意外的是,平常照顾他的小烏也不在。蜘蛛切在回廊的尽头抱着刀,站得笔直,气鼓鼓的,像是在和谁生气。娃娃悄悄绕到他背后,猛地跳起来环抱住他的腰。
      和他的两个除了彼此不愿触碰他人的父亲不同,男孩最喜欢同别人亲昵,温热的皮肤相贴,最大限度地传达他对他人的好感,也为自己汲取父亲们没能给予的安全感。
      蜘蛛切浑身紧绷了片刻,在意识到“突袭者”何人后重又放松下来,收起刀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儿拎到怀里:“小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去玩。”小孩笑嘻嘻地用手指卷住他垂下的头发。
      他在源家来去自由,没人管着。一方面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家大业大,谁有空盯着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孩子;另一方面,知道内情的人更是明白这孩子血脉里流淌着什么,妖怪总是天然地对强大的力量臣服,方圆百里的小妖都不足为惧。
      所以蜘蛛切也只是把他往上颠了颠:“早些回来。”

      山脚下的人间夏天有多热,丛林里的妖界就有多凉爽。鸟鸣婉转,叶片簌簌,流水淙淙,鬼切蹲在小溪边,对着自己的倒影发呆。他大约知道自己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妖怪,无论是在源家还是现在——也仅仅是知道罢了。概念来自他人灌输,鬼切自个儿还真没那么在意什么美丑。
      也不是毫无判断力,只不过能让他认为“美”的,也只有一个人罢了。那个人曾经于他而言是一切美的化身,是至高无上的顶点,是他奉为神明的存在。
      看着看着,就陷入放空,等到回过神来,清透水面里漾着的居然不止他一个人的模样: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童,小小一张脸,正和他同一角度好奇地瞅着对方。
      鬼切一惊,差点跌落进溪水里。他猛然站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来人,小娃娃也没想到会吓着他,但仍然比他镇静得多,后退了一步,礼数周全地对他鞠了一躬。

      ……是他。
      有些时日没见,鬼切还记着这个小东西。娃娃背着手,仰头看过来,等他先说话。妖怪思量片刻,谨慎开口:“你好。”
      等到这个回答,小孩儿看起来有些失望:他可是把这个看起来很凶、但其实很好的人当朋友看,才找过来的。
      鬼切当过妖怪,当过人类的武器,又当回妖怪。可和别人交流相处自始至终都是难题。他看出来娃娃的难过,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这时候该出言安慰——又说些什么好呢?

      在他找到说辞之前,另一团妖气在他们身后化形。白发的大妖怪没有任何铺垫,径直挥挥手:“带走。”
      两人转过身,都有些茫然。
      茨木童子也自觉太突兀,于是解释道:“挚友让你把这孩子带回去。”继而蹲下来,和男孩平视,嗓音并不温柔,却有耐心,“你愿意跟我们走吗?带你去个好地方。”
      初生牛犊不怕虎,听说有别的地方可以玩,娃娃高兴地点点头。
      鬼切觉得有些不妥。其实也不是没作过恶,更不是与人类楚河汉界,可偏偏到娃娃这儿,竟有了一丝犹豫。
      但男孩并不晓得他在思虑什么,攀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催促道:“走呀,走呀!”

      连“猎物”自个儿都兴奋地往陷进里跳,作为猎人,他也不能再阻止。鬼切没抱他,身旁的鬼手——如今已与茨木无关——自觉地降下来,等娃娃爬上去后温驯地揽住他。
      孩子好奇地摸了摸那火焰,并不烫手,反倒是叫人心安的温暖。
      从第一次见面起,男孩身上总带着某种熟悉的知觉。鬼切说不上来,只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
      鬼切是忽然想起来的。
      小童和妖怪们玩得正欢,半点儿不惧。手镯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叮铃作响,那是人类对珍爱之人所赠予的守护之物,鬼切曾经也有过一个,是源赖光给的。
      娃娃明明是个人类,看起来、闻起来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类。人类可以小声说话、放轻脚步,但绝不可能掩藏起自己的气息。而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同的,妖怪们即便记不住,也能分辨出。而他生生世世都会记住源赖光的。
      ——所以那个时候,在溪边的那个时刻,自己为什么对孩子的靠近毫无察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切光】逢心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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