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敏若]》豆八

1、酒楼掌柜

　　秋。

　　食欲之秋，慵懒之秋。

　　当节时令下的旺盛食欲，又慵懒。江南富庶之地的百姓往往不愿起灶做饭，去江畔河边找一那一溜烹鱼卖酒的乌篷船。烧一尾鲜鱼，切一盘熟瓜，再开一坛绍兴，洒上姜丝和菊花瓣，在小火炉上煨热。或一家老少，或三五好友，看江，赏秋，喝酒，吃鱼。

　　城边小镇没有大城的排场。但江南集天下富有，小城镇也是商贸繁荣，酒楼众多。白溪镇离衢州城主城不远。城镇不大，既没有首府主城那么熙攘喧嚣，宁静平和中又不失繁华。白溪镇渔味好吃，在衢州府是有名的。西街渔觉楼便是主打渔味，两层六雅间二十几个桌在城里酒楼中算是小酒楼。规模虽不大，但是在闹市又临江，位置便利，风景又好，近一月来宾客满座。不过生意兴隆不光是秋天的缘故，那是因为最近武林上有件大事。

　　这一日晌午的饭点已过，渔觉楼里除了二楼雅间那一桌喝酒赏江吟诗作对的读书人外，再没其他客人。大厨们都从后厨出来，反坐椅子和温酒娘子切果娘子扯着闲话，几个店小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今日当值的是掌柜姓周，是个年轻女子。周掌柜性格温和，对待手下活计素来不苛刻。她见伙计们偷闲，也就让他们歇着，不去给他们没活找活。反正这个时辰也没客人，她就坐到柜台后专心算账，倒不觉得困乏。只是坐得久口渴，又不愿打断伙计们闲聊瞌睡，便自己起身去倒水。她才刚站起抬头，远见一伙人簇簇拥拥似乎向酒楼而来，才看了个模糊又立马坐下，缩进柜台里埋头账本。

　　“啊……哎哟……客，客官里面请！”

　　抬腿进店，果然是来了。小二揉揉睡眼，抹掉口水，赶忙弯腰把客人往里面让，直起腰时才看清这些人穿着打扮。

　　“诶……师太大堂里面坐？里面宽敞，靠江，舒服。”

　　二十余人，坐满里座的六七张桌子。厨子们赶忙钻进后厨准备饭食。切果娘子洗果切块，装满一个个果盘。温酒娘子点炭温茶，送到每位客人手边。小二们则听菜报菜，一切井井有条。

　　大家就这么忙着，总觉得少点什么。还是一个小二机灵，发现了少的是谁。他趁报菜间隙，抽身前厅，轻拍柜台。

　　“掌柜的，掌柜的！你就这么偷闲作懒……”

　　周掌柜头也不抬，噼里啪啦打算拍忙得不亦乐乎：“怎么偷闲作懒，我在算账！”

　　小二蹭半个身进柜台，咧嘴偷指里厅，压低声音笑道：“尼姑。”

　　“哦……”周掌柜停下灵巧的双手，终于抬起头，向里面瞥了一眼：“几个人？”

　　“二十来个，坐了七桌。”他以手遮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都拿着剑呢。像是江湖中人！”一个店小二一眼都能看出是江湖中人，倒不是因为他多有见识，而是因为最近在杭州城的那件武林大事。衢州府作为杭州府临州，迎来送往的多是江湖中人，想看不出都难。

　　“你们好生招待，我……我上去看看那桌书生喝完了没。”

　　“诶诶！掌柜的。那领头的师太很有派头，像是掌门帮主之类的，说不定是个大人物。你不去亲自招待吗？”

　　周掌柜起身离开柜台，贴着楼梯就上了楼。她走路微跛，但不影响走路，身形纤细，有灵巧之态。她见小儿不依不饶，只得趴回楼梯扶手，悄声说：“一见尼姑，逢赌必输！”说完跛着个腿溜得飞快。

　　“啧，你不见尼姑也逢赌必输，就是偷闲作懒……诶！香菇菜心，快着来咧！”

　　菜肴旋即上桌。江南风味，菜鲜果嫩，咸甜爽口。静玄靠窗上座吃品着，觉得偶尔换换口味也是别有风味。几个少出远门的俗家弟子则吃不惯，连声唤过小二要辣子。静玄刚要提醒弟子们快吃，话还没出就被身边之人一阵咳嗽打断。

　　“静明师妹，还是咳得这么厉害。吃罢饭，我们就去医馆。”静玄亲手为师妹抚背，又请温酒娘子换得温茶上来，塞入静明手中。

　　“掌门莫担心……咳咳……我没事……都是我没用，一冷一热便受了风寒，耽误大家行程……咳咳……”

　　“说啥子呢。这里已经快到衢州城了。距杭州城也不远。又急个啥子。我们就在这白溪镇住上两天。你把身子养好，大家也修整一下。”静玄只劝静明不要胡思乱想。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就算是武功盖世也保不了一世不病。

　　几位俗家弟子见这情形，也不要辣子了，都埋头扒饭。众人几口填饱肚子并不品茶闲坐，算过饭钱便如风旋走，想来是去看大夫了。而躲上楼号称怕见尼姑的周掌柜，竟转眼不记得自己的忌讳，下楼倚门，追视众人远去良久。

　　白溪镇不大，五脏俱全。大夫未远游，药材丰富。于是看病开药不在话下。想定在这住上两日来修整，静玄便选了树林边一处清净客栈，领众弟子住下。夜已深沉，静玄独自在房中打坐练功。蒲团正对窗阁。对月洞开，秋凉夜风摩擦着叶声，让清修之人神清气爽。静玄吸吐自在，正渐入佳境之时。忽然，几声不成曲的小调由远而近，推波而来。

　　小调断断续续，像是小童用树叶简单吹成，听似平淡无奇。可静玄竟猛然睁开眼睛，登时从蒲团上跳起，跨到窗前扫视四周，见两三树外树叶茂盛处藏一黑衣身影。

　　黑衣人见静玄看他，小调立断，抽身在树梢间腾跳飞跃而去。静玄也不迟疑，跃窗而追。黑衣人身形极快，在树间犹如飞燕。静玄全力施展轻功竟追赶不上。而那黑衣人竟向引她一般，见她落得远了，又放慢速度等她，见她追来，又加快向前。如此这般追赶，不多时已经出了树林，来到一片宽阔的荒地。黑衣人忽然不再向前，站在一段废弃的断壁残垣上。

　　静玄转眼追到，见黑衣人静立于断墙上，便也停住脚步。两人皆不语，而擦叶踏树声已骤停，刹那间只有周围大片秋黄的野草随风俯仰，在如水明月中推波助澜。这时，黑衣人突然折身，直面静玄。他长发束起，面罩黑巾，完全看不出样子。就这片刻，他举拳前扑，突然向静玄袭来！静玄面色平静，似早有防备般，从容相迎。经过这几年对九阴真经的研习，静玄武艺已今非昔比，可谓跻身当世顶尖高手而绝不会言之有愧。可是她和眼前之人过招，竟丝毫不占上风。静玄接挡几招，摸清黑衣人招式，胸中更加了然。她摆开架势，运力而敌，果然换来的是对手连绵内力。周遭坚韧野草碾压而倒，似被无形锋刃割过，秋风卷席而来，环撞在两人之前。可奇怪的是，月夜遭袭，野外诱击，两人搏斗间都不见狠厉，更无杀气。与其说搏斗，更像是切磋。

　　十几招过后，黑衣人推远静玄，抽身而退，重立于残壁之上。静玄却不再上前，合十而礼：“峨眉派静玄，想请教阁下一事。”激斗过后，她声音淡如往常，丝毫不气喘，可见内力之深。

　　“阁下为何会吹我师妹们幼时玩耍的调子？”

　　黑衣人默然片刻，抬手解下发绳。长发随即牵风引月，飞扬半空。又跳下破墙，扯开遮面的黑巾，双手合十。

　　“周芷若，拜见静玄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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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钓》下一部，前传我也会填完的，其实也就还差一章。
这一部篇幅应该比对钓长一点。依旧是努力退出江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