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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二:无俗念(王铁) ...

  •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唐多令(南宋.刘过)

      王庆瑞在二十一岁时第一次见到铁路,彼时那人刚满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好年纪。
      王庆瑞年轻时叛逆得很。身为凝月轩主的师弟,不肯遵守门规,在深山中隐居避世,偏要去江湖上招摇。他性格开朗洒脱,又古道热肠,一时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
      这天经过酒肆,想着喝上几杯稍解口渴。甫一踏进,便瞥见靠窗那桌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几名纨绔子弟站成一圈,围住自顾喝酒的客人。
      “瞧瞧这傲慢模样,竟不把咱兄弟放在眼里。”其中一人阴阳怪气地说。
      “长得倒是挺标致……”另一人在旁接话。
      只听“啪”的一声,酒杯重重置于桌上,那名酒客抬起头,神色平静,眸中隐含精光。王庆瑞这才看清他的脸。剑眉星目,笔直的鼻梁润泽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
      先前那人对另一人道:“老弟,讲话可要小心,你没看到人家腰悬宝剑,大概是个练家子,逼急了在你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另一人发出猥琐笑声:“就这小模样还练家子,那剑八成是个摆设,来,爷跟你亲近亲近。”随手向那张年轻的脸上摸去。
      “竖子无礼!”
      王庆瑞只觉怒火中烧,刚要冲过去,就见那酒客身形微动,紧接着几声惨叫传入耳中。定睛看时,一群人全都倒在地上,捂着脸疼得打滚,指缝处鲜血直往外冒。
      “再不滚我可要杀人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平静却有一股直穿人心的力量。
      纨绔子弟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跑出酒肆,唯恐跑得慢了丢掉性命。再看那酒客,兀自泰然自若地饮酒,唇角隐约牵起一抹促狭。
      王庆瑞选了与那酒客相邻的一桌坐了,自斟自饮之时眼睛总不离人家的脸,只觉越看越好看。那酒客明明知道他在看自己,既不恼也不理他,将一锭碎银放在桌上算作酒资,随即飘然离去。这一来王庆瑞也坐不住了,匆忙付了账跟着出去。
      三弯两拐进了闹市,那人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不悠闲。王庆瑞却无心乱瞧,一双眼睛只凝向那一抹修长身影,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跟在身后,而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内心却一片迷惘。
      直逛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出闹市进了巷子。那人身形飘忽,足下生尘,越走越快,显然已发觉有人跟踪。王庆瑞仗着轻功卓绝,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
      前方转弯处,那人身形徐徐飘过,王庆瑞心中一动,跟过去时果然不见了斯人踪影。他茫然立于当地,一颗心霎时被失望与惆怅塞满。
      ——我这是怎么了,才不过见了一面便至如此。
      神思恍惚间传来轻响,身旁一道门蓦然打开。那人抱剑斜倚门边,莹光流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让他心底纠结的缠绵情意都一股脑地激荡起来。
      眼是烟波横,眉是峰峦聚。
      在那山水重叠的深处,影影绰绰映着缥缈,令人愈发恍惚。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清清冷冷的声音,宛若冰针直抵心脏。
      王庆瑞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说:“交个朋友可以吗?”
      那人闻言一挑眉:“我叫铁路,你呢?”倒是个干脆爽利性子。
      答应了?抑制住如波涛般翻涌的心绪,他露出明朗笑意:“我叫王庆瑞。”

      小巷中的深宅是铁路租住的临时居所,院中景观十分考究。沿小径缓缓而行,两侧花木扶疏,翠竹掩映,伴有夏虫的低吟浅唱。再往前走是一片开阔地,凉亭、花圃、池塘相映成趣。
      “房东是富商大贾,辗转于各地做生意,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我一个人落得清静。”铁路边走边徐徐说道。
      两人于凉亭中驻足,但见落英缤纷,曲水流觞,池塘里波光潋滟,成群锦鲤欢快地游动。
      王庆瑞望着眼前景致,不由感叹:“如此风雅的所在,合该你这般人物居住。”
      铁路闻言一笑:“非是风雅,我只不过舍得花大价钱享受人生,不愿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罢了。”
      “既如此,何不与房东商议将此宅买下?”王庆瑞随口问道。
      “不买。我只暂住此地,随时可能离开。”铁路笑着眨了一下眼睛,“我要在活着的时候把钱花光,才不要哪天死了还留下偌大一所宅院。”
      王庆瑞惊讶地转过头,眼前是一张充满朝气的脸。他还这么年轻,享受生活当然没错,可怎么也不该想着死后的事!王庆瑞怔了半晌,最终冒出一句话来:“你,果真是非常之人啊!”

      由此两人渐渐熟稔,王庆瑞时常来铁路这里坐上一坐。从午后一直到日薄西山,品茗、对弈、饮酒、谈心……以前是一个人,现在是他与他一起享受这美好的闲暇时光。铁路本是性情清冷之人,可在王庆瑞面前总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那笑容宛若冰雪初融,纯净明亮,每每看得王庆瑞心旌神摇。
      铁路平时的生活很清闲,但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出门“做事”。他总是突然离家,不知归期,这样王庆瑞去找他有时便吃了闭门羹。
      有一次王庆瑞抱怨道:“我满心高兴的来找你,见到的却是宅门上的铁锁,立刻就失望了,如此有失待客之道吧……下次若要出门,能不能提前捎个信给我?”
      “不行。”铁路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王庆瑞似是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只笑着摇了摇头:“算了算了,谁让我愿意来呢!”可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出卖了真实心情。
      铁路沉默片刻,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一物抛给王庆瑞:“大门钥匙给你一把,今天就住进来,我不在时替我看家。”
      王庆瑞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弄得怔在当地,嗫嚅道:“这……不合适吧……”
      铁路脸上冷冷的,眼底分明隐含笑意:“你一向漂泊江湖,居无定所,却能在这个地方呆上大半年也算难得,天天住客栈不嫌浪费银子么?”
      王庆瑞一颗心狂跳不止,手心里沁出汗水,不由将那枚钥匙攥得愈发紧了。
      铁路斜睨着他:“还是说……你不愿意?”
      “不不……不是……我是说,我愿意!太愿意了!”王庆瑞一时忘情,突然上前揽住铁路的腰,再用力一带,将那人紧紧搂进怀里。
      铁路只微微挣动一下,随即便放松了身体,头慢慢靠在那宽厚的肩膀上。
      天地间一片安静,风也缠绵,各色花瓣缤纷如雨,落满他们的发丝、衣襟……

      近来王庆瑞心情极佳,每日得君子相伴,便是那人什么也不说,只淡淡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心里热烘烘的。原以为只有自己情根深陷,不曾想那人的心竟与他一般无二。
      昨晚月下赏花,王庆瑞一时情难自抑握住了铁路的手,意想不到的是,那人掌心竟也传来烫人温度。铁路身子一软,倚进他的臂弯,王庆瑞低头,顺势吻住那晶莹润泽的唇。
      柔软,慰贴,灼烫,无法描述的美好。一瞬间两人都有些失神,脑中空白,心如擂鼓。铁路喘息着,双唇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慢慢闭上眼睛。
      耳鬓厮磨,唇舌相缠。两人似乎都不得要领,但又都努力地想要做好,从慌乱到沉醉,他们之间渐渐有了情人的样子。
      这个长吻仿佛经过了千生万世那么久,及至分开,铁路雪白双颊变得如晚霞般艳红,王庆瑞抚着那人微肿的唇,叹息着说:“真是魔障。”
      两个人相视而笑,依偎在一起继续赏花,谁也不愿破坏这美好的意境。不必言说,他们心有灵犀地认为,那件使彼此更加贴近的逾矩之事,应该顺其自然以至水到渠成,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快乐的时光总是匆匆,不觉间王庆瑞住进铁路家中已有数月。
      这天清晨一觉醒来,王庆瑞如往常一般洗漱着衣,穿戴整齐便去隔壁寻那人一起用早饭。敲了几下门不见回应,门没锁,索性直接推门进屋。
      清清冷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冷清清的屋里空无一人。
      王庆瑞的心霎时被惆怅塞满,半晌化作一声轻叹:“又是不告而别。”
      虽说“非常之人做非常之事”,可一个“非常之人”多日未曾归家,王庆瑞不禁担心起那人的安危。铁路的剑法他是见识过的,放眼江湖罕有敌手,可不知怎的,心里就是忐忑。以前那人也有过好多天不见踪影的时候,那种揪心的感觉,哪一次也没有这次明显。莫非,他遇到麻烦了?……想到这里,王庆瑞狠狠骂了自己,制止焦躁的心继续胡乱猜测。
      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如此这般煎熬了些日子,一天夜里,王庆瑞在半睡半醒间听到院中似有脚步声,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披上衣服奔出了门。
      远远的就见一个黑影轻飘飘地移动,王庆瑞迎上去,黑影也就站定。
      他穿着夜行衣,清瘦的身体笼罩在长披风里,斗笠上垂下的黑纱掩住了容颜。他不说话也不动,王庆瑞却一眼便认出他是谁,除了那人,再也没有谁能散发出如此绝世清冷的气息。
      “你可算回来啦!”王庆瑞欣喜地走上前,一把挽住他手臂。
      那人身形一晃,软倒在王庆瑞怀里。
      “铁路!!”
      ……

      王庆瑞自认为也是见识过大阵仗的人,区区流血受伤在他看来本不算什么。可这事如今放到了铁路身上,他就无法淡定了。但凡身边再有第二个人,他都会躲得远远的,不会亲自承担疗伤的任务。心猿意马不说,关键是心疼啊。
      铁路突然晕倒的时候,王庆瑞着实吓了一跳,有浓烈的血腥气冲进鼻端,不晓得那人伤得如何。他提心吊胆的抱着他,焦急地唤他的名:“铁路,铁路你怎么样?”
      夜风吹过,扬起斗笠上的黑纱,苍白如纸的脸半隐半现。那人居然撑起残存意识,骄傲地牵了一下嘴角,微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放心,死不了。”
      此刻他安然躺在榻上,腹部被纱布缠满,血仍是从伤口渗出一大片。脸色和唇色都是死寂的白,称得黑睫毛愈发生动。
      一枚流星镖,深深没入肋下,皮肤外只露出个小小尖角,取出来时鲜血狂涌,怕是伤了脏腑。好在抹了伤药包扎以后血势慢慢止住,王庆瑞又熬了碗参汤给他硬灌下去,现在总算气息渐渐平顺,脉象也渐趋平稳,只是人还很虚弱罢了。暗器没有淬毒,实乃万幸。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际已微现曙光。王庆瑞长长舒了口气,心神一松,巨大的疲惫感霎时蔓延全身,他只觉手脚酸软,眼皮沉重,伏在榻边就睡着了。

      铁路昏昏沉沉躺了三天,王庆瑞衣不解带地潜心看护着,终于在第四天中午,伤者才算清醒过来。
      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铁路侧着头,眼睛半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这张忠厚却略显憔悴的脸,由于伤重虚弱,狡黠的眸子少了些灵动,满满的全是温柔眷恋。
      顾及铁路的伤情,王庆瑞总不与他交谈,每天用心看护,换药喂饭,其余大部分时间,两个人就默默相处,偶尔目光相撞,迸出火花几点。
      仗着年轻,铁路恢复得很快,没过多少日子就可以直起身来,靠在榻上休养,讲话也不碍事了。王庆瑞见他好转,心情越来越好,只是回想起那夜凶险,犹有余悸。
      “你流了好多血,可吓坏我了,差点以为救不回来了。”王庆瑞半开玩笑地说。
      铁路颇有些不服气:“小看我!跟你说,我命硬得很,即便没有你相救,我也死不了。”
      王庆瑞瞥着他:“吹牛谁不会!”
      铁路轻轻一笑:“有一次我遭人暗算,身上十几条伤口,失足滚落山涧,当时正逢大雨,我又在雨水里浸泡了一夜,最后还不是拼命活了下来。”
      听了这话,王庆瑞无法不动容。江湖上的惨事他见得多了,早已磨练出铁石心肠,可若发生在眼前这人身上,他却无法淡定,哪怕只是听一听,心里便疼得忍受不住。
      王庆瑞倾身于榻侧,直视着铁路的眼睛,恶狠狠地说:“救了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说出这样的话叫我心疼,好没良心。”
      铁路眨眨眼,忽然凑近王庆瑞的耳朵悄声道:“你最疼我了,等我好了报答你。”
      王庆瑞僵住了姿势,不可思议的表情先是凝固了片刻,慢慢换上了惊喜与欣慰,目光一下子变得暧昧,仿佛这午后斑驳的阳光。
      ——铁路,他竟然这样说……
      铁路的脸有些红,琉璃般的眼珠凝视着王庆瑞,送给他一个明净的微笑。
      王庆瑞心中情潮翻涌,忽然冒出一句:“你受伤了,也挺好的。”
      “……嗯?”铁路不明所以。
      王庆瑞笑了笑:“你总是冷冷的像块寒冰,叫人不敢轻易冒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这块冰也会脸红,也会动情,真好。”
      他捧起他的脸,把唇轻轻印在他的额上,良久,方直起身来。
      “等你好了,绝不放过你。”
      “一言为定。”

      秋去冬来,窗外纷纷扬扬雪花飘洒,屋里笼着碳火温暖如春。
      铁路的伤其实早已痊愈,但王庆瑞不放心,坚持一定要好透了才可行缠绵之事,如此蹉跎至今。
      浴桶里飘出丝丝热气,夹杂着药草的清苦气息,铁路闭着眼睛,任凭王庆瑞帮他沐浴。
      手法轻柔舒缓,掠过年轻的肌肤,铁路身子软软的,几乎沉溺在这极至的温存里。隔着浴巾都能感受到那掌心传递的火热,而自己也濒临崩溃边缘,一股股小小火苗在体内窜起,渐渐燃烧成熊熊烈焰。他蓦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面前之人。
      王庆瑞的手停住,呼吸愈发急促,喉结一阵滚动。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铁路站了起来,洁白挺拔的身躯宛若一朵盛放的莲。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他一边解开王庆瑞的衣带一边哑声道:“这水解乏,不如一起洗……”
      还未等王庆瑞反应过来,铁路抓住那人胳膊用力一带,噗通一声,人已跌入水中。
      “哈哈哈……唔……嗯……”铁路爽朗的笑声被堵住,喘息声渐起……
      王庆瑞胡乱亲吻铁路鬓边,轻咬他白玉般的耳垂,有一种烈焰焚身的感觉:“你……难道想……就在这里……”
      铁路几乎沉沦在这铺天盖地的爱欲狂潮里,他看了一眼榻上特意更换的崭新被褥,鸳鸯交颈的图案被大红底色映得愈发撩人,他急喘着:“到榻上去……”
      “好。”
      王庆瑞咬牙忍了忍,把自己全身擦干,用浴巾裹了铁路抱到榻上,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慢慢倾身,将那人仰面压倒。
      “交给我铁路……”他亲吻他的身体,分开他双腿。
      铁路微微吃惊,不由慌乱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目光追寻着这个在自己身上落在痕迹的男人,唯有真心倾慕才会这般如痴如狂吧,而自己亦是同样倾心于他的。如此想着,铁路释然了,何必在意那些细节呢!
      在这个寒冬的深夜,他们用身体抚慰着彼此。急促的喘息,压抑的低吟,无尽的缠绵……
      王庆瑞托住铁路的腰,相融的动作温柔又怜惜。年轻的铁路仰起了头,手指在凌乱的被褥上深深抠入。
      “痛么?”王庆瑞轻轻吻咬着他的耳朵。
      铁路缓过一口气,对上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慢慢地说:“痛死了,可我愿意。”
      “对不起啊……唔……”
      唇舌相缠,心口相贴,律动由缓而急,滚烫的激流冲进腹腔,铁路颤抖着承受着,自己也随之失控了。
      余韵持续了好久方才结束,两颗心安静下来,渐渐趋于同一频率。
      这是他和他的初夜。

      更漏滴滴答答,两人都无法成眠。忆及方才情景,铁路含羞带怯地望了王庆瑞一眼,慢慢用手捂住了眼睛。他万没想到一向骄傲的自己竟甘于承受,此刻平静下来,多少有些羞耻。
      王庆瑞抚着他散乱的发,歉疚地说:“让我占了这么大便宜,今后若反悔了不会怨我吧?”
      铁路将身体偎进他怀里,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他胸口,幽怨地叹了口气:“你这胆大包天的坏人,做完了才来问我。”随即又忍不住笑了,“我,绝不后悔。”
      王庆瑞心中感动,忽然想起什么,翻身下榻,铁路撑起身体,奇怪地看着他在一堆散乱的衣物间翻找:“干什么呢?”
      王庆瑞很快回到榻上,手中多了一把精致的短剑,剑鞘上刻着古朴花纹。“这是我心爱之物,现在送与心爱之人,可要保存好。”
      铁路接过,细细摩挲,随即又与他身体相贴。王庆瑞搂着铁路的腰,片刻也不愿分离。静静相拥,半晌只听怀中人轻声却坚定地说:“剑在人在,除非哪一天我死了……”
      “胡说什么,看我不吃了你!”王庆瑞没好气的堵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
      ……

      自那日以身相许,两人可谓如胶似漆。他们同样年轻而血气方刚,情之所至难免克制不住,几乎夜夜都有缠绵之事。
      王庆瑞最受不了铁路外出“做事”,没了他的陪伴,白天神思恍惚,夜里失眠,简直是种煎熬。这次铁路又有新任务,离开前一天,两人彻夜欢愉,天微亮才平静下来。
      王庆瑞不依不饶地说:“你别去了,辞了那差事,我们天天在一起。”
      铁路慵懒地靠在床头,满脸促狭:“坏人,忍两天都不行啊,我很快回来。”
      王庆瑞翻身压住他,表情无比认真:“不开玩笑,辞了那差事,以后也别再接任务,我担心你。”
      铁路慢慢收起笑容,轻声道:“你知道那不可能。”
      “怎么不行?”王庆瑞有些急,语气不觉重了,“我也是江湖人,懂你们的规律,所以我从不过问你主子是谁,但不管是谁,都没有强迫人做事的道理。”
      铁路怔怔望着他,琉璃般的眸子蒙上一层润泽的光,他语气淡然,又变回了那个冷若冰雪的人儿。
      “有的人注定无法过逍遥快乐的生活,他们肩上扛着使命,这使命就像一把枷锁,封锁了一生。”
      王庆瑞听得懵懂,心中淌过一阵失落。铁路,就像一个谜,神秘而美丽,令人心甘情愿的沉沦,去探寻,去求索。然而他和他都这样好了,还是无法了解他的全部。

      随后的日子仍然甜蜜热烈。王庆瑞不再提起让铁路“辞去差事”的想法,铁路仍然经常外出,这方面他向来我行我素。不过他也向王庆瑞保证,一定珍重自己,不会流血受伤,叫人担心。铁路不在的时候,王庆瑞便去找江湖上的朋友喝酒,这样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他的朋友很多,其中两个特别投缘的是去年游历江湖时认识的——高建瓴和史清流。
      这两人出身官家,却也喜欢到江湖上游历,机缘巧合之下,三人一见如故,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王庆瑞来到高建瓴府上,发现史清流也在那里。高建瓴笑着解释:“你难得来一回,我就把清流也叫来了,咱们好好聚聚。”史清流则问他:“最近忙些什么事呢,都没时间出来与我们喝酒。”王庆瑞就把自己跟铁路的事给他们说了。
      史清流听完满脸惊奇与欣喜表情:“我就猜到你大概喜欢上哪家姑娘,整天与心上人在一起,没想到……你还真是别出心裁……有机会带来见见。”
      高建瓴却眉头深锁,一脸凝重地说:“铁路此人不简单,劝你莫要陷得太深。”
      这话令王庆瑞颇为不自在,当时面上却未露不悦,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后来,高建瓴又不止一次或直言不讳或旁敲侧击,规劝他离开铁路,王庆瑞连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并且对高建瓴愈发反感。
      这件事成为好友之间长达半生芥蒂的根源,尽管内心深处也知道高建瓴所言不无道理,但身陷其中的人,实已不能忘情。即使后来铁路真的弃他而去,甚至更久的岁月之后,天地间已经没有了铁路这个人,他仍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一只鸽子落在屋檐,扇动着洁白的羽翅,铁路推开窗子,扬手一招,鸽子便乖巧地落于他掌心上。这种鸽子极为名贵,乃是专门训练过,用来传递机密的信鸽。每次它的到来都会令王庆瑞心情郁郁,因为那个人,又要离开了。
      铁路从信鸽腿部取下捆绑的字条,打开看了几个字脸色就变了,急急背过身去,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王庆瑞皱眉,走过去从身后揽住他:“出什么事了?”他隐约感到担忧,每次接到任务,铁路的表情都是一成不变的冷清肃然,从没有像刚才那样。
      那人半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唇正好贴在他耳侧,吐气如兰:“没事啊,我又要出门了,舍不得你。”
      灼灼气息喷在脖颈间,王庆瑞头皮发麻,脑中发晕,烈焰焚身的感觉渐渐蔓延开来。刚才,大概看错了吧……他在沦陷前一瞬模模糊糊地想。
      从来没有如此疯狂过,从傍晚直到深夜,他们数番云雨,却仍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红烛将残,淌下滴滴浊泪,摇曳火光明灭,把这屋里渲染得无限暧昧。
      罗帐里传出令人耳热心跳的□□,伴随着床榻剧烈的晃动。
      极乐的感觉如潮涌,又一次席卷了两人。余韵中,王庆瑞紧紧盯着铁路的脸,不愿错过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铁路咬住嘴唇,身体止不住颤抖,快意中似乎含着无限痛苦,琉璃般的眸子里一片凄然,眼一眨,泪水扑簌簌滚落。
      王庆瑞大为激动,在以往的欢好中,铁路从未流过泪,或许是今天太过激烈,以至于一向冷静的人如此失控。王庆瑞爱极了他这副样子,灼热的唇雨点般落在绝美的脸上,想要把那些泪水吻干,可怀里的人却哭得愈发汹涌。
      “铁路……铁路……”他忘情地唤他名字,身体里的火焰渐渐复燃。
      夜风从半掩的木窗间穿过,罗帐起伏,缠绵的画面若隐若现。床榻在摇晃,王庆瑞粗重的低喘,铁路含羞带泪的□□,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止息。

      次日正午,王庆瑞才从沉睡中醒来,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忆及昨夜缠绵,笑容渐渐蔓上嘴角,铁路,你真是我的魔障……
      身旁空无一人,衾被里却还留有那人的气息,几根发丝零落于枕上,王庆瑞拈起一根,放在指尖细细摩挲。昨晚兴起时胡乱丢在地上的衣服都已拾起,一丝不苟地叠好搁在榻边,想来那人一早便起来收拾,随后才离开家……
      他懒洋洋地回忆着,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一把掀开被子,床单上散落着点点殷红,宛如盛放的梅花。王庆瑞的心砰砰乱跳,欢喜中夹杂着疼惜,又有些担忧——他就这么去了,身子可受得住?
      胡思乱想了许久方才起身,穿好衣服来到书案边,那里放着一纸素笺,端丽字体映入眼帘,是铁路的笔迹。
      ——再见,珍重。
      王庆瑞心头一沉。

      简简单单四个字带来不好的预感,巨大的恐慌袭击了他。以往铁路出门“做事”从不会留下字笺,说走就走洒脱得很,这次一反常态,竟隐隐透出诀别之意。
      忆起昨夜缠绵,那人泪落如雨,本以为是极乐时身体的本能反应,此刻揣测,不觉心痛如绞。
      两个人相爱,总是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追的人总是比跑的人付出的感情多一些。一直以来,王庆瑞都认为自己是追逐的那一个,心甘情愿地追逐那个神秘而美丽的身影。原来自己错了,在这场相知相许里面,铁路投入的感情或许更多更深切。
      握住信笺的手止不住颤抖,面前似乎又出现昨夜那双含羞带泪的眼睛,那是怎样一种哀伤……
      铁路,你一定要回来……

      苍天无情,造化弄人,期望越深切失望就越痛彻,世事大抵如此。
      铁路真的走了,从此再没回来,宛如一阵清风吹过,不留下一点痕迹。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
      这天夜里一场寒雨之后,百花凋残。清晨,王庆瑞推开窗便见满地花朵的尸体,幽幽暗香浮动,忽然生出“世事一场大梦”的感慨。他不禁暗笑自己痴傻,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而自己还在这里苦苦的等待。
      ——再见,珍重。
      那人如是告诉自己。
      再见便是再也不见。
      王庆瑞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往属于他的江湖,从此以后俗世红尘中少了一个为情所苦的痴人,江湖上多了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客。然而那些曾经的过往,只有深埋心底,成为他最珍贵的秘密。

      几年后,“凌云城”的名字渐渐被王庆瑞所关注。这个由北燕国皇室建立的杀手组织本来与江湖人扯不上太多关系,只因新任城主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铁路。
      这个名字撩动了心弦,揭开了尘封已久的往事。午夜梦回,那个惊艳绝俗的身影总是飘然而来,梦醒后不禁对着空寂的四周轻叹——真的是你么?
      王庆瑞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的爱人竟然是敌国御用杀手,如今更成为了杀手们的首领。若只是江湖上的普通杀手,他自然不会介意,可铁路背后的主子是燕帝,那个嗜杀成性,经常发动军队侵扰南楚边境的敌国皇帝。虽然王庆瑞向来不讲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可他也见过边境上的烽火狼烟,一场战争过后那些累累白骨,同胞的断肢残骸。
      从前或许还存着些飘渺希望,如今这般立场是彻底死了心,他与铁路注定无法再续前缘。
      多年以后的一个中秋,王庆瑞对月独酌,忽然忧从中来,对故人甚是想念,一夜间奔袭百里,来到凌云城外。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续旧情,只想见上一面,不知君可安好?
      递上拜贴,出来接待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不及铁路漂亮,却是英气逼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凝聚着凛凛杀气。
      年轻人施了一礼道:“在下袁朗。”沙哑的嗓音像被砂纸打磨过。
      近几年,“袁朗”这个名字渐渐被江湖人所熟悉,他是凌云城最厉害的杀手,城主铁路最得力的属下。
      王庆瑞不由将这个年轻人细细打量,沉凝、冷酷,整个人如一把出鞘之剑,闪着冷冷寒光。
      很好,正是杀手该有的样子,与当年的铁路不相上下。
      王庆瑞在心里默默感叹,少年子弟江湖老,一代新人换旧人。尽管腰背依然笔直,身手依然矫捷,可鬓边不觉染上白霜,眼角也刻上了岁月的痕迹,自己真的老了,而铁路也成为了江湖少年心中的前辈。
      “我是铁城主的旧友,可否见他一面?”
      看得出袁朗是个冷傲之人,说出的话也是够绝情:“前辈请回吧,城主让我代为转告,物是人非,相见不如不见。”
      王庆瑞怔了片刻,忽然落寞地笑了。
      相见不如不见,也罢,是自己太执着了。

      此后王庆瑞与袁朗渐渐相熟起来,慢慢发现这个年轻人并非整天冷着一张脸。他时而温柔时而阴冷,时而正经时而狡黠,就像戴着好几张面具,而真正的袁朗,是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善良人。
      王庆瑞与他成为了忘年之交。一方面因为对这个年轻人甚是欣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从他那里能够得知铁路的情况,这是如今唯一还能感知到那个人存在的办法。
      袁朗是个聪明人,总是不经意间透露一些铁路的讯息,但又绝不会承认他是故意的。每当这时,王庆瑞都会心中暗喜,并且觉得这孩子诡诈得像只狐狸,却是一只善解人意的狐狸。
      有一次袁朗提及自己身世,王庆瑞才知这只狐狸身体里竟流着皇族的血。本名轩辕朗,是南楚皇帝轩辕撤的嫡亲兄长。他的母亲早年死于后宫争斗,是铁路于危难中救下他,并抚养长大。
      “城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如师如父,我无以为报,只有想办法让他开心。见过城主的人都说他像平静无波的湖水,冷静得可怕。可我知道他心里很苦,只有听到您的消息时会显得开怀一些。看得出来,城主心理很在乎您。”袁朗说得诚恳,王庆瑞听得心酸。
      突然,王庆瑞意识到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抓住袁朗的肩膀问:“你说,你是南楚皇子,铁路他当年救了你……那么他……他是……”那个真相呼之欲出,却没有说出来,王庆瑞紧紧盯住袁朗的眼睛。
      袁朗漆黑的眸又深邃了几分,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一下头。
      王庆瑞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景物开始旋转,袁朗连忙伸手扶住他。半晌王庆瑞才勉强镇定下来,袁朗担忧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王叔,你没事吧?”
      王庆瑞苦笑着摇头,口中喃喃道:“没想到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有的人注定无法过逍遥快乐的生活,他们肩上扛着使命,这使命就像一把枷锁,封锁了一生。
      某次缠绵后铁路说过这样的话,那时王庆瑞懵懂,不知其深意,如今才彻底明白。卧底的身份,便是那一把沉重的枷锁。

      王庆瑞写了一封信,托袁朗带给铁路。信的内容通篇琐碎,字里行间都是无尽的关怀与思念,并隐约提及让那人行事多加小心,以自身安危为重。
      过了些时候袁朗来见他,竟带来回信。
      袁朗抱怨说:“这次被城主骂惨了,他怪我多嘴,什么事都跟你说。”
      王庆瑞接过信,激动不能自已:“他,还说了什么?”
      袁朗摇头:“没有了。他发过脾气就把我轰出门,自己在屋里呆了一整天,然后写了这封信,让我给你。”
      握着信的手有些抖,打开只见一行端丽字迹——常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这次通信给了彼此心灵莫大的慰藉,却万没想到留下了致命隐患,王庆瑞的那封信后来落到铁路的政敌手里,成为了最阴毒的武器。
      若干年后,北燕朝堂党同伐异,铁路的卧底身份暴露,在燕帝默许之下,饮鸩自戕。

      袁朗来报信的时候依然镇定,只是面容沧桑了不少,声音异常沙哑。他说:“王叔,城主他……出事了。”随即将一柄精致的短剑递到王庆瑞手里。
      抚摸着剑鞘上古朴的花纹,王庆瑞的心慢慢沉入冰冷黑暗的深渊。
      ——这是我心爱之物,现在送与心爱之人,可要保存好。
      ——剑在人在,除非哪一天我死了……
      初次的缠绵之后,他对他许下誓言,想不到一语成谶。
      那人还说过什么?……
      回忆如浪潮,三山倒海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那人告诉他,常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半生不得相见,心却始终在一起,也算是常相守了。如今那人去了,自己也迟早会有那一天,不过,魂魄还是可以在一起,继续常相守的呀!常相守,是铁路告诉他的,而他自己把这三个字解读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王庆瑞这样想着,心里就觉得欣慰了很多。常相守,简单的三个字给予他莫大力量,并足以支撑着他度过余生。
      直到王庆瑞很老很老的时候,还是会在梦中见到那个清冷绝俗的身影,琉璃般的眼珠一转,是怎么也望不尽的深情。
      (完)

      (PS:杯具啊杯具,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王铁CP,真心相爱却大半生没能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是一样想法,第一次写这对,写的不好,见谅。这个番外基本都是在深夜里码文的,码文喜欢重复播放一首叫做《水姻缘》的歌,一首老歌,跟本文里的王铁很配,有没有人听过呢?哎,我总是喜欢一些冷门的东西,找不到知音啊,苦恼。)

      附上《水姻缘》歌词:
      梦里有人将我追/却看不清他是谁/风儿由南向北吹/我却由东向西退/清晨醒来看见你/睡得很甜很美/只是面容有些疲惫/像是梦里将谁追/我知道你不轻易流泪/也不轻易让我伤悲/我知道我该为你做的事/让你的梦更美/爱的深呀爱的真/怕姻缘似水/走了情呀丢了心/人容易憔悴/人向西呀风向北/其实也无所谓/梦里追呀命里随/这段缘无悔。
      (有兴趣的去听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番外二:无俗念(王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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