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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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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绪之忙完兵部诸事,正要与现任太尉司马修告别,返回府中,却被司马修叫住:“大将军且缓,还有一事需大将军知晓。”他神情略显凝重,又有些迟疑。
温绪之忙问道:“还有何军务大事,请司马大人速告之在下。”
司马修道:“非军务大事,不过也略有关系,也算是私事。”
他这番态度,引得温绪之生疑:“何事令司马大人为难?”他转念一想,“莫非是我温家人惹了是非?”
司马修苦笑道:“屯骑校尉与步兵校尉私下里又相互切磋。”
温绪之顿时沉下脸:“司马大人,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该怎样惩治,就怎样惩治,不必有所顾虑。”屯骑校尉乃是温绪之族弟温恒之,步兵校尉则是房家子孙房延,二人年龄相当,同为世家子弟,修得一身好武艺,又都从小熟读兵法春秋,未免有相互轻视之意,以前便常有争执,后来温、房两家联姻休止,更是相互看不顺眼,虽说都畏惧军规严酷,但是私下里相互挤兑、争斗之事不曾少过。
司马修道:“大将军言重了,军人热血,遇到强者相互切磋,惺惺相惜也是常有之事,有不平之心是难免,说是违反军纪倒还不至于。不过令弟与房家公子切磋的过于频繁,凡事皆要有度,过了度,唉,都是同朝为官,大家都为难。”真的一针一眼按照军规处理,温恒之和房延私下殴斗的事情,次次加起来,离削首就差那么一点了。
他说的含糊,温绪之却听得明白,现任御史丞司马绍与司马修同族,此人刚正不阿,上书弹劾官员时言辞激切,常常令人羞愧不已。司马修恐其闻风弹劾,到时温、房两族颜面有损,更加深耿介。司马修与温、房两族关系都不差,若是司马绍上本参温恒之、房延私下械斗之事,他作为太尉也会为难。
温绪之拱手谢道:“大人美意,绪之心领,请大人放心,此事绪之定妥善处理。”
他对司马修再三道谢,保证此次温家定向房家致歉,严格约束温家子弟。
司马修心道:房大人也是这般说辞,可温家和房家何时消停过。说来可笑,引起纠葛的两人从不起风波,倒是其他人放不下往事旧闻。
温绪之匆匆回家,向父亲说起此事,温奉之也已经听闻,道:“华君那事之前,亚颖就和房家小子相互看不顺眼,但在军中不知收敛,军规严酷,私下殴斗严重了是要被削首的。我已经让人去好好管教他,你明日去宴请房渊,请房家人也把这事压下去。”说起这位昔日女婿,温奉之有些无奈,房渊一表人才,对父母孝敬,对兄弟恭谨,前途也是无量的,偏偏就是不如自己女儿的意。他抚须叹道:“华君现在还在即墨?”对外言,不知云游的女儿去向,其实过段时日,温韶姿便会托人带来亲笔家书,告知自己在何地,有何事,最近一次来信,说是在胶东国的国都即墨,温家在即墨有一旁支,也来信说宗家小姐暂居在此。
温绪之说道:“上次姐姐来信后,再没接到新的帛书,姐姐若是要离开即墨,不会不令人送来帛书,如今没有,应该还没离去。”温绪之倒是羡慕姐姐,率性而为,自己还要在家为自己的婚事绞尽脑汁跟父亲拖延,但又一想,自己要是也率性而为……只怕那时,关内关外十八路诸侯领兵聚集,誓要诛杀逆臣,匡扶皇室,以表臣心……温绪之十分抑郁,自己从小到大未见什么异常之处,顶多是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些,高大些,怎么就生出非分之心,一不小心就能成逆臣贼子,再则,表弟若还是一闲散王爷还好说,暗度陈仓也方便些,偏偏他做了皇帝……这些年,表弟也微露此意,可是到底未表明过真心,也许表弟并无此意,贸然袒露心意,万一表弟无此心,倒不好收场。
温绪之在一旁出神,温奉之也被勾起了心事。温奉之心里明白,百年世家名头虽甚,纵然家规严谨,后代子孙还是良莠不齐,自己作为族长,守着宗家,宗家的子孙们还知收敛,但远离宗家的各地分家,就不知内里情况如何了,只是离的再远,也如参天大树的最深的根部和最高的枝叶,还是一体,有着同样的源头。宗家是这棵参天大树的主干,分家是伸向四方,茂密繁盛的枝叶,宗家和分家的子子孙孙们,不论男女嫡庶,都要兢兢业业,做着他们必须做的事情,守住他们必须守住的位置,保证家族这棵参天大树能在抗风暴雨中屹立不倒。如果出现了蛀虫,把某段枝干蛀得千疮百孔,那些发黄干枯的树叶,无法盛开的花朵,纵然可惜,也要及时砍掉——越早越好——虽然会伤些元气,可是慢慢修养一阵子,还是会恢复,否则,蛀虫越来越多,侵蚀了主干,那么一切皆休。
温奉之的手忍不住按在怀中的那封帛书上,柔软的白色丝帛,上面的内容却字字如火,笔笔泣血,那是他温家人的生命和名誉。温奉之抬眼正想跟儿子说事,却发现儿子在出神:“一伯,一伯?”
温绪之回过神,忙恭敬问道:“父亲,可还有什么事情?”
温奉之反倒不急着说事,身体略向前倾了倾,声音略低,说道:“儿啊,你想女人了?为父早就跟你说过,你这样子,长久以往,是要生病的。”
温绪之顿时红了脸,斯斯艾艾地说道:“父亲,若……若是无事……”
温奉之打断他:“先看了这封信再走。”
温绪之从父亲手里接过帛书,看到上面熟悉的,流云如水的字迹,心下沉了沉,待看完其中内容,既怒且惊,忙问道:“父亲意欲……”他心下明白,也不说的太明白,“何时……此事父亲要派谁去处理?”
温奉之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有人在那里了,为父让典涛携帛书秘密前往即墨,”典涛是温奉之心腹爱将之一,机密要紧的事情让他去做,他十分放心。他抚须沉吟,“仁帝、孝思皇后的忌辰正是好时机。”
温绪之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应该让儿前去,再不然,让族中兄弟前往。”
“族中能成事者,都已有官职,岂能擅离职守,尤其是你,身份最高最为荣耀,更不能牵扯其中。”温奉之似有所感,继续说道:“你要承担起整个家族,你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都关系这温家整个家族。在忌辰前,要和往常一样,收起你的担忧,等典涛传回来消息。我们要在别人发现前有行动,才好挽救温家。”温奉之的神情和他的语调一样,越发的凝重。
温绪之平静下心情,深吸口气,说道:“只是姐姐……”
“你姐姐也姓温,纵然跳出俗尘,她也是温家的血脉,总要为温家做她该做的事情。”温奉之心颤,他只有一子,同样也只有一女,他珍爱这个女儿有时胜过珍爱儿子,曾经,温奉之因为太过疼爱女儿,而被母亲戏言: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温绪之还是有些无法释怀:“这种事情,当由男人承担。”
温奉之并不否认儿子,只说道:“男儿郎护不了女娇娥一辈子,温家的女儿当有男人的气概和能力。”
温绪之默然,他只有等,等到忌辰之后,才能知道,父亲的计策是否成功,自己的胞姐是否全身而退。
“如果,华君不能……”温奉之说道,“这就是命,也只有认了。”
温绪之低头,低声问道:“父亲,如若有一日,儿做了不该做的事,做了会祸及家族的事……”
温奉之伸出手,按在爱子的肩膀上,手心的温度透过夏装传到温绪之身上。他声音平静,缓缓说道:“那为父亲自送儿上路,用儿的鲜血洗净温家的门槛。”
温绪之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自己若要肆意妄为,跟随父亲征战多年的宝刀将会砍向自己的脖颈,让鲜血喷射而出。温绪之抑郁,自己要死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哪里需要十八路诸侯。他暗暗猜测,姐姐当初一合离便立即出家,匆匆离开京城,怕是有畏惧父亲的原因。
一定有。那年,十五岁的温绪之从军营赶回,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城外的道观,温韶姿依然容颜美丽,姿态端庄,但她已卸下钗环,洗去铅华,挽起发髻,脱去华服,换上道袍,温韶姿看着显出难过神情的弟弟,浅笑说道:“弟弟,姐姐要走了。”
温绪之问姐姐:“姐姐,能不走吗?”
温韶姿说不能,她半开玩笑地说:“不走,父亲的马鞭该套到脖子上了。”
温绪之想起当年的事,觉得姐姐不是开玩笑,父亲做得出。他心说:父亲还是偏心,杀女用马鞭,杀子就要用刀。“父亲,典涛走了几日?”
“九日。”温奉之回答道。
也就是说,温奉之九日前就收到帛书,但他没有告诉温绪之,因为温绪之和温韶姿姐弟情深,知道姐姐可能涉险,绝对会亲自前往即墨。温奉之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温家要表现的并不知情。
温绪之这才明白,父亲问温韶姿是否还在即墨,并不是十分希望她已离开,他希望她在。
温奉之看着沉默的儿子,说道:“忌辰将近,往年这段时日,陛下常召你入宫作陪,千万别让陛下看出来。”
温绪之低头答应着:“是,父亲。”
…………………………
商恕一边拿着画笔作画,一边听着余近冬收集来的消息:“大将军在酒肆包了雅间,请房将军一聚,房将军接到帖子倒是赴宴了,只是还拉来了傅将军。”
商恕看着斜依在软塌上的陆昭仪,她姿态随意,流露出别样的风韵,典雅却不高高在上,雍容却不奢华,脸上的笑意亲切却不亲近,姿情又不诱惑妖媚。他低下头,继续在画布上描绘世人口耳相传自己独宠的妃子。“那事之后,房渊其实对温家并无耿介,只是碍于家里,不好与温家有私交,温绪之要是无事,也不会宴请房渊,还特意下帖,定然是有正事,傅摩诃怕是给两人做见证的,你继续说。”
余近冬继续说道:“陛下说的是,听温大将军和房将军的意思,是两家的子弟私下有些误会,温大将军特意设宴致歉的,房将军并无责怪之意,以为自家也有不对之处。之后,就唤了六名歌伎进去,”他迟疑说道,“缓歌缦舞,助兴。”
商恕不为所动,继续自己的画作,画人物,最重要的是传神,更要能抓住人物瞬间最美的神情、仪态,陆昭仪最美的时候,便是她在无意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带着悲悯和通透的眼神,祥和的神情。这些他都要展现画布上。“哦?”他只发出这样一声。
余近冬只好继续讲三人欣赏歌伎献技的情形,笙簧缭绕,香烟渺渺,舞姿妙曼,歌声动人。歌舞毕,美人把盏……
“然后呢?”商恕的画完成了大部分
余近冬咽了咽口水,偷偷瞧了眼曹行,曹行伫立一旁,双眼微闭,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其中一年少貌美的歌伎,双手持盏,凑到温大将军嘴边,大将军就着、就着饮下……”他喉咙抽搐了一下,不知怎么往下讲。
温绪之咬住酒盏,抬起头,顺势将剩下的酒喝掉,就势一甩头,空盏扔到了一边,房渊、傅摩诃各拥两名歌伎,一边喝着歌伎送到嘴边的美酒,一边笑看温绪之的风流姿态。
他们都饮了不少酒,还高兴地拍着手,连连笑道:“倒酒,倒酒,快,倒酒。”又连干了好几盏。
“后来呢?”商恕描画着陆昭仪的裙角,还有最后几笔就大功告成。
“后来,温大将军,傅将军,房将军都喝醉了,被等候的家人扶着上了马车。”
商恕的画完成了。陆昭仪似从深思中醒过神,美眸望向商恕,得到他同意,从软塌上起身,转到画案边,和商恕一起看画。
商恕笑道:“这样啊,三位年轻将军在一起喝个酒,酒酽情浓,美人把盏,常有的事,这类小事,以后不必跟朕讲。”
余近冬答应着,心里却道:次次都这么说,真要不跟您讲,您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陆昭仪突然开了口,问道:“温大将军醉得厉害?”
余近冬回答道:“娘娘不知,当时大将军马车都上不去,是家人半推半抗把大将军弄上马车的。”
商恕顿时皱起眉头。
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像,陆昭仪柔声说道:“陛下,大将军似乎有心事。”
商恕扭头看她,等她继续往下讲。
陆昭仪的目光依然落在画像上,说:“温大将军自幼家规严谨,在外一向行为端正,从来没听说过酒醉到难上马车的地步,何况,往日歌伎把盏是常有之事,何曾听说,大将军有风流之举。 ”
商恕点头,他也想到,表兄在家中和兄弟嬉戏,是会过分点,但在外要谨慎许多,以免被御史弹劾“亵妓恣娱”。
“明日退朝后,叫大将军到偏殿等候。”他有些担忧,表兄心里烦恼,不知何事,竟要借酒浇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