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何弃疗》司慕雪

25、25.猛剂

　　君渺突然觉得自己很饿，很想吃东西，这样想着，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君渺看了一眼，就要执箸去夹那道檀扇鸭掌，这道菜就突然凭空不见了，君渺很是激动地喊了一句：“谁拿走了我的檀扇鸭掌，快还给我！”

　　君渺从床榻上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才知道刚才的情景是自己在做梦罢了，唯一和梦境里有些相像的地方，便是此时腹中那不能忍受的饥饿感。

　　在门外听到响动的归月急忙进来了，还没开口，就听见君渺问：“我睡了多久了？”

　　归月伸手比划了一个二，“从大前天晚上，一直到今天。”

　　君渺有些不可置信，当即就是掀被下榻，“怎么也不叫醒我，现在什么时辰了，林奉有来了吗？”

　　归月心想长公主八成是睡糊涂了，伸手拦住要下床的她，“长公主忘了大前天晚上的事儿了？那天晚上陛下就发落了林奉有了。”

　　君渺将锦被重新盖上，双手从锦被上圈揽住屈伸起来的膝头，头一偏就搁在了膝头上。她想起来了，前天晚上她本来是假昏迷的，后来闻乐箫来了，她就不得不假戏真做了，后来她迷迷糊糊之间，还听见了两个厨子认罪来着……

　　那后来呢，具体过程如何，一切又可还顺利么？

　　君渺将自己的这些疑问都说给了归月听，归月先是唤桃歌拿来了一些垫肚的果点给君渺吃，再才将那晚的事儿详细地说给君渺听。

　　那晚闻乐箫说要给君渺诊断病情，君渺不得已只得假戏真做地喝了那碗提前准备好了的假毒/药。

　　当时君泓在外面审问那两个林府的厨子，那两个厨子表面上看着是扛了一阵儿，实际上倒招的痛快，什么林奉有往常在清河郡是如何作恶，又因被君渺训话了而痛恨着君渺，加上君渺定下的述职考绩之期将至，林奉有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恶向胆边生，恰逢君渺的长公主府招人，便借着这个时机将自己府中的丫鬟、厨子什么的送到了长公主这边，接着又拿厨子的家人的性命作要挟，胁迫两个厨子下毒毒害长公主的种种，两个厨子统统招了出来。

　　审问厨子一事到底也算顺利，这顺利里自然是少不了许绍安的作用的。

　　彼时君泓得到了预料中想要的结果，接下来自然就要对林奉有下手了。

　　君泓动林奉有，借的是宋澈这个镇国将军的势。

　　原本定好的十日之期突然提前了两日，林奉有原本的应对之策全被打乱，除了不认罪的喊冤，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林奉有被带到君泓面前跪着的时候，才有些明白过来，一向只有使计陷害别人的自己，这回或许是被人下了套了。

　　林奉有不再胡乱地喊冤，而是捋着这件事情的整个先后过往，看有没有什么漏洞能供自己开脱。

　　只是林奉有实在是想多了，恨他的人多了去了，想让他死的人也多了去了，他是想让自己脱身来着，只是别人却很不想——许绍安亲自送来了三本账册。

　　白纸黑字，三本账册全是林奉有贪污受贿的铁证，不仅上贪清河郡的收入，下收郡守以下官员的贿赂，外带搜刮民脂民膏，就连君渺认为进贡极具季节地域性的果品纯粹是浪费财力人力、从而免了进贡此类果品的这事儿，也成了林奉有敛财的空子。

　　归月才说到这里，君渺正想问那三本账册的事儿呢，君泓就来了。

　　君渺一想，很多事问君泓绝对比问归月还要有用，也没避讳归月，转头如问君泓：“我听归月说，那晚许绍安送来了三本账册，可是……”

　　君泓看着君渺，觉得她没什么事儿了才答话：“不是贺清池拿到的那三本，是许绍安凭着自己的回忆，重新写出来的。”

　　虽然林奉有从此垮台，但君渺还是有些失望，她想到了闻乐箫，且不管闻乐箫拿着那账册做什么，闻乐箫没将账册交还给林奉有，她就不能断定闻乐箫和林奉有有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一条可供深挖的线索。

　　君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急进了，失去这条线索就是为急进付出的一种代价。

　　“那天晚上，闻乐箫看过我了？”

　　君泓点点头，“刚审完那两个厨子，她就进来看阿姐你了。”

　　君渺心下一紧，“她没看出来？”

　　君泓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她虽然进来看了，亏得有宋澈在旁边直盯着阿姐瞧，她才一心搁到宋澈身上去了，哪还有空仔细瞧阿姐。泓弟担心她静下来看出端倪来坏事儿，便喝令一群大夫赶紧开药，她可受不了宋澈看阿姐时的关切眼神了，便劝着宋澈跟着他一道走了。”

　　君渺完全可以想象到宋澈盯着床榻上的自己瞧，闻乐箫一见这情形，哪还静的下心来瞧自己，估计她当时满心都想着怎么阻挡宋澈的视线，而不是看自己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吧。之后宋澈依旧恍然未觉，闻乐箫实在害怕宋澈对自己上心，于是面上挂着温温的笑意，以一副柔柔的腔调委婉地劝说着宋澈离开，直至成功才罢休。

　　说好的闻乐箫是宋澈心尖上的人呢，怎么从一开始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此时君渺可没空去想宋澈和闻乐箫，她关心的还是眼前事。

　　“许绍安呢？”

　　君泓知道清河郡不可一日无郡守，阿姐想问的就是自己抬许绍安做郡守了没，“清河郡是阿姐的封邑，泓弟能代阿姐将林奉有拘起来审问，也是特殊之时行特别之事，此等封地官员任免之事，还得阿姐这个封邑主亲自来做才好。不过，”君泓说到这里，有了些犹豫的样子，“那晚泓弟也同许绍安略提过这事儿，他似是有些不大愿意接任这个郡守的位子。”

　　君渺闻言就问：“不可能啊。”

　　君泓对于这事儿，倒有自己的看法，“有的人做事前和策划做这件事时的心态可能不同，做事之后所得到的结果不管合不合做事之前预想的期望，都可能并不能让自己觉得满意，反而会有落差感。阿姐不是说过许绍安是林奉有的儿子么？虽然林奉有并没有拿许绍安当儿子看，许绍安也的确想整死林奉有，现在林奉有真的因此而垮台了，谁知道许绍安会不会因此觉得愧疚？”

　　说实在的，君渺心里的合适人选莫过于许绍安了，毕竟有才识，说的不好听些，也有弱点。

　　林奉有任清河郡郡守一职数载，官场上的利益关系、势力牵绊，必不在少数，眼下她和君泓强行扳倒了林奉有，看似干脆利落、无丝毫拖泥带水，可实际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下面的人保不齐还要怎么闹呢。

　　都说毒/药猛剂善起沉疴，这还就是一帖猛剂，用许绍安这个官场新人来治地方沉疴，同时也能用这沉疴最快地磨砺出许绍安作为一个郡守该有的能耐。

　　所以说，君渺可以给许绍安自己想明白的时间，但这个时间一定得有期限，且不能太久，不然就只能由她暗中推许绍安一把了。

　　君渺跟君泓说了许多，也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去见一回林奉有。

　　将军府里没设私牢，林奉有就被关在一间厢房里，君渺见到他的时候，他嘴里塞着一块布，被绑坐在一张圈椅上，绳子勒进了身上的肥肉里，分割出一圈圈波浪的形状，依旧是那样油腻的富态，只是其中多了几分落魄狼狈。

　　林奉有看见君渺进来，目光变得尤为阴毒仇怨，那目光中的恨意恨不能将君渺整个人撕成两半，人也激动起来，只是很无奈的让绳子束缚住了全身，任他再激动挣扎，除了让绳子在他浑身的肥肉上愈发勒得深紧，其他的于事无补。

　　君渺给归月递了个眼色，归月走上前去拿走了林奉有嘴里塞着的那个布团。

　　此时的林奉有不再屑于维持表面上对君渺的那份恭敬尊崇，“没成想长公主连同天子都是个卑鄙的小人。”

　　君渺听了也不恼，反而倒觉得有些趣味，“本宫为清河郡的百姓、为大夏除了你这个贪官污吏，都还算卑鄙小人的话，那贪污受贿、欺上瞒下、放任家眷借你的旗号欺压百姓，身上满是此类种种罪行的你，还算得什么？人里边儿嘛，是排不上你的号了，若畜生也分三六九等，你林奉有能排个多少等去？”

　　林奉有听见君渺的讽刺，嘴上“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十日之期未到，便强行拘了我，你也不怕落天下人话柄。”

　　君渺走到林奉有正对面的一张圈椅上坐下，“你是想着述职考绩的那日还有开脱翻身的机会？还是天真地想着三载一考绩，三考才能黜陟幽明呢？”君渺敛着袖角，“你罪行累累，现在更是添上一条指使人下毒谋害长公主的大罪，你翻身无门了，林奉有。”

　　林奉有目光又怨毒了几分，“那是你陷害我的！是你！”

　　君渺一挑柳眉，“是吗？”接着含笑双手一摊，将一派无谓的姿态作的十分流畅利落，语气嘲讽，“无所谓啊，反正你纵容家眷欺压百姓是事实，贪污受贿铁证如山，你说天下人是不是傻了才信你的邪？再说了，没有认识你的帮本宫，本宫一个人哪做的来这些？”

　　君渺自会让天下人知道是林奉有自己心里有鬼，怕述职考绩上露馅，猴急跳墙才慌不择路地想毒害自己，真实过程如何一点也不重要，君渺只要得到自己预期的满意结果。

　　林奉有也不傻，回想着先前府里的那些事和自己听到的那些话，什么长公主府招人，什么长公主平生对口腹之欲的诱惑最无抵抗力，还有什么他下面有官员想越过他向长公主献殷勤，伺机将他取而代之的云云，这一切都是那样巧合得蹊跷。林府里还有谁会如此恨他，不用多想便已经有了答案。

　　林奉有气的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是那个逆子是不是？一切都是有他帮着你捣鬼是不是？”

　　君渺瞟了林奉有一眼，看着已经盛怒起来的他，人在喜怒哀乐等情绪达到极致时，心里的防备无疑是最差的，她不着痕迹地试探着林奉有：“不是他，是你认识的另一个人。”君渺想着，又添上一句：“一个貌美气质更佳的姑娘。”

　　君渺看着听了这话还一脸懵然的林奉有，突然想起了林奉有初来拜谒她时、将闻乐箫误认成了自己的事，君渺细细回想着当时林奉有和闻乐箫二人的神色，要么是真的不认识，要么就是二人都太会演戏。

　　闻乐箫既没告诉林奉有账册丢了的事，也没直接将账册还给他，怎么看都像是前者有可能些。

　　君渺心里有了数，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还没告诉你，接任你的，是你府上的西席先生。”

　　林奉有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忽然就冷笑一声，居然没出言谩骂了。“是吗？那他也得有稳坐郡守的能耐才是，长公主以为我垮台了，清河郡也就跟着垮台了么？”

　　君渺头一偏，“本宫从没这么想，本宫想的是，毒/药猛剂善起沉疴。”林奉有垮台两日，却没得一个人来为他求情，可见那些人也不是专做吃力不讨好事情的糊涂蛋，“再说，他们垮不垮只是时间问题，而你林奉有现在已经垮了，他们不会为你求情，也不敢帮你，谁还想背上一个谋害长公主的同罪呢？”

　　君渺笑意里满含挑衅意味，“你一直耿耿于怀于本宫直接剥夺了你述职、考绩的机会，以致你连寻机脱身的机会也没了。不过本宫现在告诉你，不管有没有本宫定下的那个述职考绩，你的下场都会跟现在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奉有神色里有不甘、也有怨恨，虽然没问出口来，但那蠕动了几下的唇瓣却是在无形中问了君渺一声“为什么”。

　　君渺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接过先前归月从林奉有嘴里取出来的那团布，走到林奉有身前，略略低头，“因为本宫是你的天哪，你很不巧地就惹怒了你的天。”说罢不再给林奉有说话的机会，一手隔着绢子一压林奉有的下颌，另一只手里的布团就在林奉有嘴里塞了个紧实。

　　君渺从关林奉有的房里出来，看着今日天色已不大早了，便打算着明日去见一见许绍安。

　　刚走到归鸿楼门前，就看见大门前跪着一个灰衫男子，旁边还蹲着一个桃歌。

　　君渺绕上前去，一看果然是许绍安，浑身带着浓浓醉意的许绍安。

　　许绍安一见君渺，歪歪斜斜地冲着君渺作了一个礼，说了一句关切却客套的话，“长公主您醒了”，接下来的话就说的很直白了，“许绍安前来领职，以望为长公主分忧。”

　　君渺蹙着眉，“你醉成这个样子，晓得现在你自己在说什么话么？”

　　许绍安点点头，跪在地上维持着那个揖礼的姿势，“绍安知道，绍安愿领职为长公主分忧，就先从查封郡守府一事做起罢！”

　　君渺盯着许绍安瞧了几眼，心想着先前君泓不还同她说，许绍安可能是出于愧疚不大愿意接任郡守一职么，怎么现在突然就想明白了？就问许绍安，“你是真的喝醉了，还是真的就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