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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回 ...

  •   景舟径直奔向玉楼,任李真如何在后面叫着“等等”都不理会,一口气冲到了静室前。他揣着满心焦灼的欢喜,恨不得即刻就见着那人,到了距门不过数丈的地方,却又堪堪刹住,差点和一路追着他的李真撞成一团。

      “不进去吗?”李真忙闪到一边。

      “我……”景舟这才懂了何谓“近乡情怯”。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是高高翘着的,实在太不矜持、太不从容了,忙在两颊边拍了拍,轻咳一声。李真好生奇怪,往他肩上一推:“你不总盼着这天吗?还不快去?”

      静室的门半阖半闭,他们又离得如此之近,景舟生怕这一句被顾梦之听了去,急辩道:“谁、谁盼着了!我……”

      “……阿景?”

      却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只一句,就让他仿佛中了定身咒,浑身一僵。那人的声音略有些哑,伴着两声低咳,从门内浮来:“师弟?”

      景舟脸上神色几变,终究是耐不住,转身跑了进去。

      他所念之人正靠在床头,手中捧着碗药盏,脸色纸白。一见景舟,他便笑着拍了拍榻边:“坐。”

      ……这时候倒又可亲起来了。

      悬了整整一月的大石终于落地,他心口一松,接着便莫名冒出几分怨气。他抱手坐下,极快地剐了顾梦之一眼,随即别过了头。

      这样子显然不大对劲,顾梦之不解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景舟仍不理他。顾梦之想了想,坐得直了些,想去牵他的手:“师弟……”

      景舟蓦地站了起来,就是不理他。

      世人说最难解是少年心,此言真真不假。头一遭受了冷遇,顾梦之满脸莫名。他对凡间人情本就一窍不通,怎知自己是如何惹着了小师弟,只能乖乖认栽,束手无策。两人相对无言半晌,还是景舟念及药快冷了,面无表情地朝他一伸手:“拿来。”

      顾梦之还不知他意指何物,就见景舟直接端过了他手上药碗,调羹在碗边很响地一敲,又吩咐道:“张嘴。”

      顾梦之:“……”

      直觉告诉他,此时若再逆着景舟,日后便要更难哄了。顾瑜送来的药于他其实无大作用,又涩苦得很,顾梦之实是不愿喝,难得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万分不情愿地喝了他喂来的药。景舟哪猜不出他的小心思,却仍有意惩罚般舀足了满满一勺,苦得他眉眼都皱了起来。
      虽神情冷淡,景舟的动作倒是放得轻柔,递来前还会吹上一吹,生怕烫着了他。与这份体己截然两异的是,他一勺勺喂药的动作坚决得很,无论顾梦之怎么用眼神讨好示意,都只当全没看见,堪称铁石心肠。

      等药碗见底,顾梦之长舒一口气,忙去拿案上放着的蜜饯。景舟早防着他,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那小碗抢在手里,示威似的抛了抛:“——慢着。”

      顾梦之口里苦得难耐,又平白受他拿捏,真是无奈极了:“怎么?”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景舟不错视线地望着他,“要发誓。之后我再给你。”

      “……什么?”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景舟一字一顿地道,“都再不准抛下我。”

      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事,不管怎样,先应付了在说。顾梦之当即点了头,却又听他道:“如果再像之前那样,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推开,我——我就——”

      他一顿,似乎在想怎么威胁,良久才说:“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他说得掷地有声,自觉严肃极了,顾梦之却“噗”地笑了出来,边笑边咳。景舟在案上用力一拍,相当不满——他这么郑重地和顾梦之约法三章,这人居然还笑!还笑!

      “不笑了,我不笑。”顾梦之见他着恼,立即坐正投降,“嗯,以后不会了。”

      “当真?”景舟半分也不信。

      “当真。”顾梦之笑道,“怎好意思再劳烦师弟,当然当真。”

      话虽如此,他却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当时情急至此,他从桃阵一路飞掠山心,仍是开天眼时的真仙之态,这本就绝不该让景舟瞧见,又怕教他发现蹊跷,是故当即就要把他送远。下世半年已遇险两次,仙途多坎,以后有几重磨难还尚未可知,若是再遇到这般需要他现出真身的险情,当然也只能再如此行事——若真让帝子涉险,浮黎岂不是要发疯?

      “你若能一直好好的,”他心中尚在思量,却听景舟道,“麻烦我一辈子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太轻,几乎没在了窗外拂来的风声里。顾梦之微微一怔,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景舟不肯再重复了。

      他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嘴唇紧抿,模样竟很有几分委屈。顾梦之看着他,不禁自问,难道自己真伤了他的心,让他这般难过么?

      他不知道,这一月来,景舟几乎夜夜都要梦到那些事。石墙之后,顾梦之从他掌心抽出了手;上元夜里,那人为他生受了凶尸一击。他一次次重新成为了这些时候的自己,被拦在角落里,无路可退,无计可施,可怜得近乎可恨。

      比起一次又一次将他拦在险情外的顾梦之,他所恨的实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生生任光阴蹉跎,没有早些学道;恨自己见识太浅,帮不上那人一点忙。从前在薛府时,他是姨父母的负累,到这里,又成了顾梦之的负累。

      这让他怎能宽宥自己。

      “对不起。”他坐回榻边,哑声道,“我……不该对你置气的。”

      是我太没用了。

      他绞紧双手,十指相扣,不敢再看顾梦之。少年逼人的锋锐一时软化,眼睫颤颤,像只被雨打湿的小狗,显出几分伶仃的惶忧。

      “我只是怕,”他说,“怕你醒不过来……我……”

      顾梦之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似乎想伸手去理景舟的额发,却忽然俯下身,按住了心口。

      并不痛。只是在这具凡人躯体的深处,竟有什么微微抽了抽——这感觉是全然陌生的。轻如鸟羽拂过,不比一片落雪更重。
      他平生不识七情,突逢心悸,竟有些不知所措。景舟扑来按住他的肩,疑他是哪里不适:“怎么了?我去叫师姐!”

      “不用。”顾梦之缓了缓,拉住他的手,又笑起来:“这么紧张做什么?早已没事了。”

      景舟自知失态,坐了回去。他手心里冷汗涔涔,顾梦之安抚似的握紧了,又缓声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这次是大意了,难免有些状况,别怕。”

      “……我就想让你不受伤。”景舟低着头,闷闷地道,“一滴血都不能流。”

      “修行哪有不受伤的?”顾梦之摇头。

      “有我在。”景舟语气执拗,“我会好好修行。以后,你在旁边看着就成。”

      稍顿。顾梦之点点头,笑了:“……嗯。”

      春光扑落窗内,在少年的眼角发梢点上碎金,灼眼地亮。暖风游入,还沾着林间玉兰的甜香,熏得人似醉非醉。两人都不再说话,惟余山音鸟语,在此间偶尔浮响。

      景舟偷偷抬眼看他,正对上顾梦之望来的目光,脸上蓦地一热,也不知在心慌什么。

      他想起方才不自觉的豪言壮语,后知后觉地红了脸,羞得待不住,有心寻个借口先走。但他的手仍被顾梦之拢在掌心,教人怎么都舍不得抽开。就这么熬了半晌,忽听有人在门口喊:“阿景,谈完了没?要不要一起去——”

      景舟正在心里百般挣扎,猛地听见有人叫他,当下就弹了起来,正撞到身后的书案上。“砰”地一声响。。顾梦之和门外的李真都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一脸不解地看了来。他臊得无地自容,抛下一句“明天再来”就往外跑,很快便没了影。

      顾梦之哑然失笑。

      他将手搭在一处,捻住指上银环,轻轻抚了抚。窗外一阵扑棱声,一只雪白鹦鹉掠上静室窗台,朝他轻啾两声。顾梦之手一招,它便欢快地飞了来,黑圆的眼睛滴溜一转,似足懵懂幼童。

      凡人……顾梦之在它背上捋了捋,心想,真是难懂。

      “我有点不懂了,”他对它说,“你懂么?”

      鹦鹉不答,扭头去啄自己的翅膀。顾梦之又给它顺了顺毛,还未来得及微笑,神情便忽然一凝。

      有人正站在门外。不必回头,他知来人定不是一般弟子,只因竟连他也感觉不出那人的修为如何。但鹦鹉并无异状,想来也不是恶人,他心念一转,便道:“师父?”

      顾瑜说,过去一月都是这位“师父”在为他护法治伤,但在他醒转前已先行离开,是故他还未得见过这位闭关已久的素宗仙首。在此地能有这样道行的,人选应不做他想。

      但那人并未应声。顾梦之一顿,缓缓回过头去。

      只一眼,便敛了神情。

      “帝君。”

      少顷,他颔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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