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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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从九霄向下俯瞰，人间灯火繁盛，一路蜿蜒到山海尽头；从人间仰头望去，河汉清浅，星斗棋列天宇，云雾绰约，楼阁玲珑，仙人徘徊其中，织霞布雨，往来翕忽。
天上有多少星星，就有多少神仙，久居碧落，不识人烟。其间有众帝君这样勤勉奉公的好神仙，自然也有终日无所事事的闲散神仙。
清衡仙君就是这其中一位。
与终日奔波青云上下的诸真仙神将不同，他是位有仙格无职属的闲仙，除偶尔下凡历劫之外，几乎从不离开所居的玄天；与不耐寂寞总出现在人间话本传奇中的众仙友不同，他原身乃是紫微帝君案前的一柄玉尺，终日随帝君施戒行律，批阅公文，化形后更是长守于天上，是出了名的少私寡欲，不近人间，亦不识人情。
相比忙碌疲累的众仙官，清衡仙君可谓仙得潇洒，仙得自在。虽不如诸天神佛出名，却远比他们更符合世人对“仙”的想象。
盛筵仙会之外，他久居在梵度天的边界处，居所外植遍荷花。每逢月出，那满池菡萏便会泛出微光，如有月光在枝叶间徘徊荡漾，故谓之“洞冥莲”。每逢满月之时，常有仙友踏破门径，在池边共赏九天月轮，是此界一番名胜雅趣。
这一夜恰逢朔月，满池莲花悉数闭合，无景可赏。却有一长一短两道身影自云间偏径而来，临到院前，叩了叩门。门扉将开未闭，轻轻一推，便径自开了。
“今夜无莲可赏，帝君此来是为何事？”
二位来客刚刚迈入庭中，便听有人笑着招呼了一声。清衡仙君正倚在池边树上，抱手望向二人，笑道：“无月无酒也无莲，帝君恐怕要败兴而归了。”
随侍的仙童听了这委婉的逐客令，立即仰首望向主人。高一些的身影被他抢白，怔了一瞬，随即摇头叹道：“仙君难得不留客，定是先前已得高人告诫了。”
来者正是一方仙首，浮黎帝君。如每一位仙人一般，他的相貌仍宛如青年，眼中却有亘古沧桑盘桓——他从鸿蒙初生时便执守元洞天，至今已逾万年。
清衡仙君微微一笑，只道：“此前南斗一会，正好遇上司命星君。”
浮黎帝君眉梢一抖，强笑道：“如何，可算出今日是仙君命中吉日？”
“承蒙吉言。”清衡仙君眉眼一弯，“只是——星君只送我一句：朔月之日，不请自来者，大凶。”
“……”
下次再去第一天府宫时，可要记得好好“拜会”这位好心奉劝的司命星君。浮黎帝君在心里暗记一笔，索性直言道：“不瞒仙君，浮黎这次叨扰，确有一事相求。”
清衡在一旁青石桌椅边坐下，先抬手为自己注满酒盏，才悠悠道：“不应。”
“……仙君不必回绝得这么快。”浮黎道，“此事若成，当以望舒莲种许之。”
天上不似人间朝堂，纵使贵为一界仙首，也无法以势相迫，唯有好言相求。这望舒荷长成后一茎有四莲丛生，其叶夜舒昼卷，花逢月而开，是他珍藏许久的至宝奇种，纵观三千世界也只寻得到这一粒。清衡仙君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问遍其至交好友，也只打探到他还剩下侍弄花草这么一项爱好，如果这都不能打动他……
浮黎小心观察着面前人的神色。果然，清衡闻言，立即一改先前散漫模样，正色道：“帝君所为何事？”
紫微帝君诚不欺我。浮黎心下暗喜，面上却立即换上沉痛之色。他从袖中抽出一轴画，在桌上铺平：“此事说来话长，仙君请看……”
画中是一位少年。
模样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眼中的锋锐却绝不似平凡幼童。他侧身对着观画的人，眉梢拧起，嘴角下沉，分明生了张白玉般的小脸，却生生透着一股逼人的冷冽。清衡低头看了半晌，又抬头一瞥浮黎，笑道：“这少年看着倒是与帝君有缘。”
“咳。”纵横九天的帝君面上蓦地泛上了一丝红，“此子名为景舟，确是在下……犬子。”
这一句，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谁听了去，直接送入了清衡耳中。清衡不语——画中少年显然并非仙界中人。纵使天上并不如人间传说的那样严酷无情，仙凡私通并育有一子这种事仍不可上达天听。若是下界修真飞升的仙人倒也罢了，如浮黎帝君这般与天地共生的先天真圣，其留下的混着他血脉的少年便是违逆天道的存在。
这样的孩子，终生都要躲在阴影下偷生。只因一旦被天道觉察，便只剩灰飞烟灭一种结局。
“此子贵哉，”清衡叹道，“但还请帝君明示，他与您所求何干？”
“仙君想来也料到了，舟儿……本不该出现在这世间。”浮黎道，“我以符玉赠他，佩之则可蒙蔽天道，但这数年间依旧时刻惶恐，只怕他一旦摘下便陷入无可挽回之境。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他修仙一途了。”
“若能成功飞升，列入仙籍，则纵是天道也不能奈他如何了。”清衡明了，点头道，“那么，帝君是想让我怎样做？”
“我先前阅过命格典册，知仙君不日将下世历劫。”浮黎道，“如能顺利，我将使仙君这一次不必被授锁神印，从而得以保留记忆进入下界。您这一世的身份，正是一名修仙宗门中的弟子。”
清衡颔首：“原来如此。是想让我顺道引他修仙？”
“是。”浮黎道。
清风徐徐，吹落满树白花，在夜色里宛若新雪纷纷。清衡低头，在画卷上摩挲片刻，忽然道：“这不过举手之劳，既然帝君请托，在下自当做到。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
“仙君但说无妨。”
“为何是我。”清衡忽然抬头，看向浮黎，“三十六天万千神明，帝君如何就选中了我呢？”
一瞬间，时间仿佛忽然凝定，风静花止，满园只余波光粼粼。
浮黎默然片刻，道：“仙君本就即将入世，在时间上最为适宜。”
“只因如此？”
“……只因如此。”
清衡凝视着他，随即摇了摇头，不再追问。他将那画卷收入怀中，向帝君笑道：“清衡无所凭依，唯有一诺可承帝君舐犊之情，今日既然应下，便不会违约。如在下界遇上公子，定会尽我所能，使您父子二人在天上相见。”
浮黎深深望着他：“如此，便是誓成了？”
随着他的话，有一缕银线悄然缠上了清衡左手小指处，绕了一个圈。清蘅微微一怔，下意识想将其打散。却见那线不散反凝，缕缕勾缠，最终结成了一个银环模样，套牢在他指上。
他眉头微蹙，但只当是帝君誓命所致，一笑置之，道：“誓成。”
随话音落定，银环在夜色中忽地一亮，又复归寂灭。
天人者，倏忽间便往来如电，横跃霄汉。出清衡府邸后，一直到了绛河的另一头，仙童见四周无人，才低声劝慰道：“帝君不必挂心。清衡仙君元为白玉戒尺，心中自有方寸。公子既然是您的血脉，天赋应当非凡，他不过是照拂一二，应不会有何闪失失。”
浮黎不语。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极轻：“我方才说，我看到了司命的典册。”
“啊？是。”仙童不解。
“他方才也问我，为何一定选他？”浮黎道，闭上眼，“我说，是因为他不日行将入世渡劫……但其实，一切不过只因为，我看到了那本南斗命册。”
“只因我明白，即使没有我的因缘，他们也终将相遇；即使我不说，他也一定会留在舟儿身边；即使我不插手，他们也会纠缠一世，至死方休。”
仙童哑然不语。
“而我之所以立下誓约，所望不过是……无论他二人最后落得何等下场，他不会拦在我儿修仙的路上，而能力保他得道登仙……使我与舟儿不至于天人永隔。”
“现在你可知道，清衡这次要渡的是什么劫？”
河汉灿烂，横亘天宇，参宿梵气自东方而升，其色作紫，缥缈如雾。浮黎与仙童对视片刻，一同转过头去。
垂首望去，万丈下的人间街市尚未苏醒，宛如沉睡的巨兽，在宵禁下安宁平和，只待晨钟将它唤醒。
曙光漫上天穹，长夜将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