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苍之恸 ...

  •   午夜传出第一声钟响时,我倏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睁眼的一瞬间,我即明了发生在我身上的可怕变化。血色的月光下,我的身体长满了灰色的毛。尖锐的牙也从嘴里探出去,直指着床铺上如山一般酣然熟睡的黑家伙。

      我腹部和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一把熊熊的火,叫我饥渴而愤怒,刺激着我立马冲上去把猎物撕碎!

      然而,我的四爪却始终紧紧地抓伏着身下沙发的软皮,用默数钟声的方式,艰难抵御着理智的消散,这才没有贸然向奥尼发起攻击。

      其实我还挺惊讶于自己接受这一事实的速度的。就仿佛我一直都在等待这被诅咒一日的降临似的,没等产生一丝一毫的惊诧情绪就坦然接受了,在十七岁的第一天突然变成一匹可怕又可怜的狼这一事实。

      实际上,从我降生于这个世上的那一刻起,诅咒就如影子一般缠绕住我的命运了。

      我非常早慧。两岁之前的很多事,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但就连这样的“长处”对我来说都是“诅咒”一般的存在。因为我的幼年,过的宛如人间炼狱。

      十七年前的今天,某某国中某小城主的夫人生下了一对男孩。这位夫姓山崎的夫人,只来得及给自己的孩子取名碧(Midori)和苍,就永远地闭了眼。

      但是,山崎城主还没来得及因夫人的去世而悲伤,亦或者为新生儿的降生而欢喜,相反的,这一对小孩子带给了他无尽的忧虑。双生子,自古便被人视作邪恶与不详。传说双子中的一个便是由妖魔变化而来,势必会为一方土地带来灾难,所以必须处死那一个。城主一时心软,终于选择了隐藏小儿子的存在,将它交与奶娘,并秘密地将两人送出了城。

      从此,我也再没见过我活着的父亲和哥哥。

      大概真是天意,我的家乡一连三年大旱,死了很多人。大多是饿死的。

      因为这旱灾,我的存在很快被有心人挖了出来。他们污蔑父亲被魔鬼收买,刻意在城中留下了鬼子,而将真正的继承人匿藏于他乡。被饥饿冲昏了头的愚民们,顺利地上了勾,跟着那人一起揭竿而起推翻了父亲的政权。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人装模作样地接我回城时,父亲和哥哥两人被吊在城门口的尸体,被大暴雨反复冲刷鞭打的样子。那场大雨,一连下了九天九夜。灌没了干涸了三年的土地,也淹死了近百个求雨三年的人。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一场瘟疫下来,荡空了我摇摇欲坠的小城。小城的事终于惊动了天皇,他派人来此稍加勘察后,放了一把大火,连人带城烧了个彻彻底底。

      我不知道奶娘是怎么把生了病的我从那座死城里送出来的,更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还能把我托付给过路的库克先生。但毫无疑问,她死在了那场人为的大火中。原本富庶安宁的城市堕入地狱,活下来的,却唯有这整件灾难的罪魁祸首——降生于诅咒中的我山崎苍……

      “嗷——”

      突然一声长嚎,将我的思绪拉向窗外空旷幽冥的中心广场。停顿片刻后,狼嗥声又从不同的方位连响了三声。我回过神来,忙将头伸出去,回了一嗓。

      呵,没想到,除了我以外还有五匹倒霉狼。

      这一打岔,叫我彻底放松了对奥尼这个活人的异样渴望,我轻手轻脚地下楼。在看到大开的警钟厅大门时,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这座象征着庄严正义的警察驿站里,竟还有其它狼人的存在!可真是讽刺。

      果不然,浑身墨黑的“警长昆汀”、通体雪白的狼王“朴佑民”,已经等在暧昧的月色下。还有那只毛色混杂的班杰明,不知为何正从镇子的入口处颠颠地跑过来。

      还少一个。

      我那颗异于常人的心脏,不知为何突然砰砰地跳起来。

      最后那一位,会是谁?会是……她吗?

      她,那个女人。我想起那块睡前嚼在嘴里的黑色东西,涩中带甜、甜里夹苦,似糖非糖,似药非药,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是我活着这么多年,头一回收到的“生日礼物”。如若可能,我不想将死亡的魔咒亲手降在她身上。

      一报还一报,这是我的信条。

      “吱呀”一声门响,最后的伙伴跃入眼帘。

      棕灰色的毛发,浑圆的体格……我的心微微一沉,随既又爆发出一阵欣喜:竟然是他!幸好他是!

      库克先生,我的恩人!

      我高兴得忘了形,喉咙里呜噜着,还不自觉地向他的方向迎了过去。简直像个傻子。腿迈出几步,我才醒悟过来。身体里翻滚的滚烫狼血,似乎有着麻痹大脑的作用,使得任何细小的情绪都更加易释难收。

      我难堪地收回腿,讪讪地望向那个人——那匹棕灰色的“狼”。不过,他似乎仍没能将我同当年那个半死小孩的对上号,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耷拉着脑袋垂着耳朵,步履比白天挺着硕大的肚子时,还要沉重。

      其实,闷闷不乐的不仅是他,换句话说,在场的难兄难弟里,大概只有我一个在亢奋。

      老马夫的嘴里一直在呜噜哼唧,吵的不行;昆汀那双魔鬼似的绿眼睛闪闪烁烁,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东西;还有朴,他抖动着一身雪白的毛,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也是,这是他们的镇子,镇上都是他们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朋友、亲人,你死我活的结局,对他们来说确实残酷了点。

      我咽了咽干渴到发疼的喉咙,禁不住地冷笑:那团熊熊的火并不只烧着我的身体,他们几个同样也在忍受煎熬。溅血,毫无疑问,只是迟早的事。

      看着他们纠结忧愁,我这个“局外人”显得格外轻松。不过我并不打算出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风头。我漫不经心地瞥向朴,他一身白毛吸收着昏暗的月光,在黑暗中高贵又耀眼。白狼王朴佑民,他在夜里的权威可比他那个警长上司大多了。要作抉择,也得他先做才行。

      果不其然,在我的喉咙和胃疼的快要炸开的时候,我们的白狼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月做出一声悲怆的长鸣,率先迈开长腿向那条暗巷奔去。他没有回头看我们任何一个。因为他知道我们一定听得懂他的命令,并且百分之一百地去跟从执行。

      一切怜悯心和畏手畏脚的情绪,在哑巴女孩温热的血喷涌而出的一瞬间,被冲刷个殆尽!美妙的生机随着腥甜的血,畅快无比滑入喉咙,在浇灭身体里那团饥渴火焰的同时,也点燃了骨子里嗜血的欲望!我们五匹饥肠辘辘的狼,疯狂如失去意识般抢食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但我们贪恋的并非是血肉,而是生机!直至她最后一点活气消散,我们才如痴如醉地收了口。

      朴狼王雪白的毛发上沾满了鲜红的血,鲜红的血也将不堪一握的月光残忍地染了颜色。他领头对月长嚎,很快一声接一声的狼音穿过狭窄的暗巷,回响在沃夫镇的每一个角落。但这已不再是为小哑巴吊唁的挽歌。这一声声凄厉是我们狼人为自己准备的独立宣言。

      通体舒泰、如获新生的我也同他们一起对月狂啸。

      狼人的诅咒。仔细想象,这又何尝不是神给予我的一个机会呢?杀光,只要狠狠心,诛杀这镇上的一半平民或另一半异能者,我就能解除掉身上的所有魔咒,然后远走高飞,过上一个我渴求了很久的正常的人的平静生活……

      这个由狼毒引起的疯狂念头,此时此刻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神,让我以为凭借着狼人自身所有的强大力量,就能将梦寐以求的日子唾手可得。

      究竟是从那一刻开始,事情一点点地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将陷于狂热的我一盆凉水泼醒?

      是劈头盖脸的雨水,又让我回想起幼年时那梦魇般的九天九夜?

      或是我们“威力无比”的白狼老大仅过了一晚,就无情地暴露在第二天的清晨?

      或是朴自作主张地与我成为“预言家”的奥尼老兄,一同葬身于无底的海里?

      或是库克先生为了他那“过于伶俐的女儿”,卑躬屈膝地给人求情?

      或是隔着雨幕,那个叫韦的女人给予我的一瞬满是担忧和歉意的眼神?

      亦或是,冰冷的海崖边,众目睽睽之下,她与那个绿眼混蛋,突如其来的一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苍之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