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泪》青青鱼藻

1、第一章

　　虽才交了夏，未到梅雨季，江南潮湿的空气却已黏糊糊的叫人难过，何况黄昏时候又落了场雨，乔澹人在屋子实在呆不住，信步来到中庭，却见一个院子叫月光照的空明透彻，地上柏影交横，顿时觉得清爽不少，由着无边思绪自在遨游，忽有个甜甜的声音自东边传来
　　“乔先生？”
　　“嗯？”乔澹人正对着一地柏影发呆，不提防这么一声，转头看时还未来得及舒展眉头，待眯缝起双眼，看清来人是周老夫人随身的丫头小星，方从容道：“原来是小星姑娘，不知老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儿传唤在下？”
　　“原没什么急事，可偏是件要紧事儿。”
　　“这话说得有些意思，你倒是与我讲讲，怎么急，又怎么不要紧？”乔澹人左手负后，右手手心里两只光腻的铁皮核桃悠悠转了起来。
　　且说小星她娘本是周老夫人陪房，年纪大了便指给这边府里二管家岳伦，周老夫人是吃长斋的，岳伦家的便也常念念佛，平时没事儿便陪老太太在佛堂诵经。这夫妇俩平日好善乐施，谁知道岳伦年届不惑膝下犹虚，老太太也十分不忍心，遂亲自去普陀山请了尊送子观音，夫妇俩感激不尽，到了四十岁上总算有了这女孩儿，说来也巧，生小星那天恰赶上乞巧，遂取了小星这个名。岳伦夫妇两个中年仅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十分呵护，不肯女儿在为奴作婢，哪知这女孩儿天分极高，兼得心性又高强，巴不得进府里伺候，就是端茶递水，洒扫庭院也不在乎，一心要见识官家行事做派。岳伦夫妇心疼女儿，情知拗不过，也只得从了她的心愿，借着张老脸，央老太太做主，老太太见这女孩儿行事乖巧便留在身边，只叫她做些针线织补，别的也不劳她。老太太虽喜欢穗儿丫头行事稳重，却嫌不够热闹，因此也爱小星机敏善对，时常与她讲些笑话解闷儿。便是亲眷们过府说话，也只命她两个听使唤。
　　“这话可是有的说呢。”小星笑着抿嘴，眉宇间颇有些得意。
　　乔澹人素知这小丫头言语爽利，就是十个广东大状怕也说她不过，心知此事必牵扯不小，当下面儿上虽一派悠然，心里却也不由得紧张。
　　却听小星娓娓道：“前儿刘府管家专登来求见那边府里孙管家，可巧儿在角门上叫我妈撞见，当下不过寒暄两句遂散了，我妈心里还奇怪，刘家与咱家平日也没什么交往，怎得无端端上门来，因想着既求了那边府里的人，也就与咱们没相干。哪知道孙管家晚饭后过来又求我妈在这边府里想办法。我妈因问四奶奶最是个爽快利落的精明人，若办得，自是不会推托的；若办不得，也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你们奶奶既已应下了，如何又差你来。您道孙管家怎样回答。那孙管家说，这几年不比头几年，四奶奶未免为了强撑面子，打肿脸充个胖子，何况那边四爷如今在京里等着补缺儿，虽说左右逢源，交游广阔，到底没抓找个实权，比不得头先在这边儿，父母兄弟的，办起事儿来竟是左手换右手一般容易。”
　　乔澹人听着倒像是暗合了自己的心事，面色缓和不少。
　　“我妈因问是怎样难办的事儿。那孙管家说是一场人命官司。”
　　乔澹人微微眯起眼，笑道：“的确不是什么要急事儿。”那一派神态悠然真不枉“澹人”的字。
　　小星又道，“我妈经不住孙管家苦求，便答应趁便回了老太太。照理我既入了府，就不是岳家的女儿，而是周家的奴婢，这些事儿本不该过问，可满府上下老太太只挑中我，我岂有叫老太太为难的道理，遂领命过来，求乔先生代为料理。”
　　“听你说了这一篓子的话，也未见什么难办处，就是往年，这样的事儿少说也有四五件，那一次四奶奶不是处置地妥妥贴贴，如何又冤到我头上。”话虽刻薄，乔澹人仍是淡淡地笑。
　　小星心知这乔师爷虽逞口舌之利，心里却受用得很，遂笑道：“话虽不错，可今年的事儿却不同往常，乔先生的手段我们素日虽有耳闻，到底不确，可凭他再大风浪到了您这儿便连点儿水声都听不见，这难道不是您的高明处。如今这事儿难办只因死的是盐帮舵主青头鳙相好的，虽是官家的事儿，却涉及江湖。”
　　乔澹人眼光一震，却道“如何又说是要紧事？”
　　小星瞟了眼中天的月亮，道“虽说人命案子要秋后才有结果，眼下不过刚刚交夏，可四爷眼下正在京里，这边有个风吹草动，四爷这几年的辛苦布置就算是完了，因此四奶奶才不敢轻举妄动，只盼乔先生能把这事儿压下来。”
　　乔澹人听到这句虽仍是得意，却不免有些担心，遂捻着几茎枯须，“怨不得你老子娘要求老夫人，竟是这么个烫手山芋。”
　　小星不好回嘴，却转开话题，“赶明儿采了园子里的莲子儿，我亲自做雪梨莲子孝敬您老还不成么？”
　　“好个识趣儿的丫头，先说好，不许放枸杞，我不爱吃那个。”说毕，乔澹人自己先笑了。
　　小星心下一松，啐了一口，转身去时，却道：“乔先生也算是有头面的人物，如何欺负起我们小丫头来也是竹扇敲篙，没得叫人背后说绍兴师爷不积阴功呢。”
　　乔澹人欲骂时，哪里还能看到小星的影子，心下被那丫头说的活动，看着一庭月色却是老大不自在，转身欲回房时，却听后面有人叫他“澹人兄好兴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