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初熏》朝暾

4、第三章乐莫乐兮新相知

　　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常常可以看见倚在街角抽烟的日本男人。每次路过苏菁菁都会下意识地注意他们手中的烟，在心里猜测上面会不会也有那一行小小的字：sevenstars.
　　现在苏菁菁已经明白，不论她愿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活在她准备报仇的第二天就开始悄悄改变。

　　因为雁城一中是百年老校，宿舍的床位远远小于学生数，所以除了个别县城的学生，大多数人会在9点晚自修结束后回家。通常苏菁菁会在教室留到九点半，待所有同学离开后再锁门回家。
　　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关好门离开，等走到校门口才想起钱包还在抽屉里。
　　没有钱当然回不了家，只好一路小跑返回去。
　　走廊的灯已经熄灭，好在教学楼前面的路灯仍然亮着，借着隐隐的光亮苏菁菁扶着墙壁倒是一路轻巧地跑上去。
　　然后，她的脚步猛然顿住。
　　楼梯口倚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还来不及尖叫，苏菁菁便听到“叮”一声轻响，然后在黑暗里浮起一团小小的火焰，正拢在那人的眉心，然后有淡薄的烟和一点星火。
　　在那样静寂的夜里，整个世界的黑暗排山倒海而来，只余那点星火从喧嚣的尘埃中浮出水面，将那人的眉眼无比清晰地逼到她的眼底。
　　苏菁菁愣在那里。
　　居然是雷峥。
　　但他显然没有她这般惊讶，只是夹着手中的那点星红慢慢地挑高眉，露出一个邪气的微笑：“怎么？还没看够？还不走？”
　　他语气中的戏谑将苏菁菁惊醒。
　　难道这样的情况下不是应该由她占优势的么？
　　于是苏菁菁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雷峥，你，你居然抽烟！”
　　那点星红在他唇边一闪，他加深了笑意：“那么，班长大人，你是想告诉老师还是校长？”
　　苏菁菁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夺过他手中的烟：“不，我只会让它消失在你面前。”
　　说完狠狠将烟头往墙上一按，然后她飞快地掉头，几步跑到教室门口，利落地打开门，取了钱包再几步跑下去。
　　她没有再看雷峥。
　　但是直到回到家中，苏菁菁仍然可以清楚地感受那一双异常深邃的眼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苏菁菁坠入一个奇怪的梦境，梦里有一望无际的夜晚的原野。
　　她坐在温暖的篝火旁，望着天边起伏的墨色山峦。
　　突然有风吹来，火光一下子熄灭。然后她听到有人在身后低低地喊她：“苏菁菁。”
　　她回过头去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
　　漫天的星光突然倾斜下来，美丽已极。
　　第二天早上苏菁菁在自己的书桌上看到一根细长的烟，她昨晚将烟熄灭后一直将它捏在手中。
　　苏菁菁想了想将那烟用塑料纸包好夹入日记。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仍旧无法忘记黑暗中的那一种淡薄的烟草味，烟上有一行细细的标签：sevenstars.

　　日子仍然像往常一样波澜不兴。
　　其实从那以后苏菁菁偶尔也还会在晚归时碰到雷峥，指间燃一点星红，侧脸隐在暗处。当然报仇那种事只做一次便足够了，再碰上他，她也不过是目不斜视、大步从他面前走过。
　　但苏菁菁心中其实非常好奇，她当然也碰到过躲在暗处偷偷吸烟的男生，但是他们都不是雷峥。白天他仍旧是桀骜不驯的英俊少年，穿白色的校服衬衫，漠视班上所有的女生，在一大帮男生的簇拥下去操场打球。
　　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苏菁菁有时忍不住在心中猜测。但除开那次偶然，雷峥对于她，仍然是完全陌生的。
　　但是，就在苏菁菁要放弃这种无意义的探究时，她的好奇心有了一个绝佳的满足机会。

　　苏菁菁接到电话是在周末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周日下午五点，苏菁菁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含着话梅。铃声响过两次，她接起电话含糊不清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有隐约的嘈杂，却没有人说话。
　　苏菁菁于是将话梅核吐掉：“喂？我是苏菁菁，你找谁？”
　　沉默半秒，有微低的声音传过电话的这头：“我是雷峥，我现在在派出所，你能来一下么？”
　　******
　　派出所门口苏菁菁略微踟躇了一下，事实上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去过派出所，对于苏菁菁这样一个习惯于优等生身份的小女生来说进派出所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究竟雷峥为什么在派出所？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电话？……
　　而且，他，为什么会打电话找她？
　　苏菁菁在电话里这么问雷峥时，只听到他在电话那头一声嗤笑：“那么班长大人，你要我打电话给我爸妈，还是班主任？”然后他的语调一转，慢吞吞地说：“还是说，你，不敢来？”
　　苏菁菁的小宇宙一下子燃烧起来，天下居然有她苏菁菁不敢做的事？她哗一声挂掉电话，不顾苏妈妈诧异的眼光，一下子跑到了雷峥所说的派出所。
　　想到这里，苏菁菁在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靥，大步跨了进去。
　　值班的民警对这个穿着雁一中校服的小姑娘很是热情，但一听说她是来领那个刚刚被带进派出所的少年时，年轻的民警惊讶地挑高了眉：“小姑娘，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了，他是我同学！警察叔叔，你快点放了他了吧，我们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呢！”
　　“他是雁一中的学生？”民警的语气颇为怀疑。
　　“那当然，我是我们班班长，来找他的。”
　　那民警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不行，他刚才跟一大□□斗殴，一定要监护人来才可以。”
　　苏菁菁心突的一跳，事情居然这么严重，可要是带不走雷峥，那多丢脸了啊！
　　她眼睛向下一弯，几乎是一副欲哭的急切样子：“叔叔，我们真的都是雁一中的学生。叔叔，他昨天考试没及格所以才会和别人打架的，而且肯定是那帮人故意闹事的！叔叔，你放了他吧！”
　　周围有其他民警解围：“诶，小周，人小姑娘都快哭了。当班长不容易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先放他们回去吧。别为难人小姑娘了，晚上还要学习呢。”
　　苏菁菁一听更加摆出泪眼汪汪的样子，直直盯着眼前的民警。
　　那民警到底年轻，脸一红说：“我去把手续办了，等下就带他出来。你先回家去吧。到了学校可告诉他下次别再犯事了，回头好好学习，要考个好大学。”
　　苏菁菁这才眉开眼笑，响亮地答道：“是，叔叔，我一定会好好督促他的。”

　　******
　　待出了派出所，已近六点，天边仅剩了一襟夕照，映成一片红紫的晚霞。苏菁菁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到雷峥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脸隐在暗处，衣上仍然残留着打斗的痕迹。
　　看着他慢慢走近，苏菁菁心中有一丝紧张，就好像无意中窥破别人的秘密，既有隐隐的好奇与雀跃，又不可避免的心慌。
　　正在犹豫着如何开口，忽然有一大帮人从旁边的巷子里涌出来，将雷峥围住。
　　苏菁菁在心中暗叫不好，却见雷峥将胳臂搭在了其中一人的肩上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哄笑，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
　　这时那群人已经走近，雷峥就在最前面，看到她站在门口仿佛微微吃惊，脚步停在她面前：“怎么，你还没走？”
　　苏菁菁看到他挑高了眉，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刚刚是她被他拯救于水火之中。她大为光火，方才的紧张顿时一扫而光，她于是学着他的样子挑高了眉：“怎么，你没缺胳臂断腿？”
　　有人“扑哧”笑出来：“阿峥，你什么时候把上个这么辣的？”
　　苏菁菁定睛一看，正是方才跟雷峥搭着肩的人。
　　雷峥低声一笑：“是没见过这么辣的。”后面立刻有人怪叫：“那我们是不是该喊她嫂子啊？”于是一大帮人都跟着笑起来。
　　苏菁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言语中隐约的调侃和暧昧让她既羞且怒，几乎忍不住要跳脚。
　　雷峥仍是一脸漫不经心，嘴上却挑了最最痞的语气：“你们嘴里的大嫂多了去了。要喊，不妨就叫班长大人。”看到苏菁菁如预料中一般气得瞪大了眼，他嗤的低声一笑。又转头对先前的那人说：“阿昊，你先带大伙过去吧，我等下就到。”
　　那人也跟着笑了，猛凑到苏菁菁面前，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班长大人再见。”然后在苏菁菁回过神来之前，就带了那大帮的人离开。
　　对面的雷峥仍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果真跟看起来不大一样。”
　　苏菁菁在心里切了一声，脸上带了挑衅的微笑回应他：“你难道就跟表面看起来一样？”
　　他并不回答，只勾一勾嘴角，伸手将额前落下来的流海拨到后面，露出那一双深邃的眼，眼中有细碎的芒，如同黑暗的草原上燃起的火把。苏菁菁眯起眼睛，想起第一次见到雷峥时的情景，他的身上有隐隐的危险的气息，却仿佛暗夜里开出的花，杀人而又撩人的芬芳，让人无法靠近又舍不得别离。
　　苏菁菁打一个寒颤，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种可以掌握的局面，无论是乖巧的微笑还是可人的聪明，都一无用处。
　　“难道你是□□？”她忍不住开口。
　　他居然笑了，真正的笑，露出洁白的牙，叫苏菁菁想起四个字：明眸皓齿。天已渐暗，路边的灯一下子亮起，堪堪照亮他的侧脸，犹如水墨画，黑白分明。
　　“不，我当然不是。但是苏菁菁，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跟着我看看另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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