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沙滩上的默尔索

1、第1章

　　东部小城的这个春天，下了一整个季节的雨。天空发了誓要将这一年的灰色与阴郁都耗费在这一段时间。晾晒在室内的衣服被湿气沤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腐旧味道，连街道上都充满着萧瑟气息。连绵细碎的雨水拖慢了行人的脚步，但是仍然没有人注意到在小区入口邮箱下面已经瑟缩成一团的黑色小奶猫。但也许有人注意了，不过拒绝为它停驻脚步。

　　猫咪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此间团了多久，雨水斜斜地打在它柔顺尚且纤细的绒毛上，不用很久就湿成墨渍般的颜色，薄到透明的粉红色耳朵在邮箱累积的大滴雨水溅到时，会忍不住神经质地抖起来。它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为出现在此处：这些建筑，这些街道，以及路过的行人，没有一件让这只看上去尚且幼小的猫咪感到亲切。也许猫咪不应该有太好的记忆吧，它想。它甚至忍不住开始思考了，开始期待这样的一个雨天不会让每一个人都心情那么糟糕，也许会有人刚好看到这样一只猫咪，然后一时兴起带它去一个干燥温暖的地方。这只猫咪可以在以后被遗弃，也不需要一个太好的家，因为猫咪是不需要家的动物。它只是有点讨厌自己被禁锢于此处时湿哒哒的狼狈。这只猫也曾经试图跟着人混进楼道，至少那处没有风雨，可是就在它贴着人脚边进门的时候，被抓住了后颈扔了出来。

　　大概因为一只会思考甚至骄傲的猫咪不太符合造物主的品味，又或许是上帝决定率先满足贪得无厌的凡人的愿望，这只黑猫等了很久很久，没有人带它回家。

　　雨天并没有改变人们一天的行程，起先是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老人在清晨出门散步顺便抢购最新鲜的食材，然后是父母送仍在梦乡的小女孩去读书，手中还提着着看上去非常沉重的漂亮书包，然后是年轻白领们，在早春有些微冷的时节就穿上了好看的短裙与高跟鞋，画着精致妆容与并不绅士的同样上班族争抢一辆出租车，在早晨的一切匆忙过后，小区才会逐渐恢复平静，间或有挂着两只黑眼圈的青年男女拎着一袋袋垃圾出门或者蓬头垢面地签收包裹。

　　“哟，猫猫。”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袍的女孩在签收外卖以后关门时看见了这只可怜的小家伙。她蹲了下来，打开刚拿到的外卖盒子，用手捻出一条炸得酥脆的小鱼。

　　“算你今天运气好，姐姐请你吃鱼。”猫咪动了动鼻子，小心翼翼将那只比自己爪子还粗的鱼咬在嘴里，然后拿两只前爪抱住开始慢慢啃。它已经饿得有些发昏，鱼的香气刺激着鼻腔，让它恨不能将其一口吞下，可是幼猫的牙齿让它不得不像个淑女一样小口地进食。

　　女孩并没有着急回去就餐，而是蹲在楼道门内，从敞开的门口观察着黑猫，有些惊讶于一只猫的进餐礼仪。

　　“是只有礼貌的猫咪啊，可惜姐姐不能养你。”

　　“喵呜。”进食的猫咪停下了进食，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应该没有人会想养一只下雨天浑身湿透又不明来历的猫咪吧。

　　“小黑，要活着啊，姐姐晚上给你送秋刀鱼。”女孩子丝毫没有觉得与一只猫做出这样单方面的约定有什么不妥，径自关门上楼。在铁门发出厚重的一声“砰”以后，她听到了门外那只猫好像答应她似的，响亮地喵了一声。

　　中午了，小区的人家开始飘出了食物的香气，猫咪敏感的鼻子辨认出了鲜鱼汤，香菇炖鸡，炒鱼苗，种种菜色，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猫咪不太熟悉的家的气味。不知道这个叫家的东西，味道如何，好不好吃呢。这只黑猫在饭后昏沉地想着。

　　猫咪此前已经在这里浑身湿透地呆了很久，它想要四处溜达溜达，找一个可以把自己弄干的地方，一处窝棚或者外挂的空调，可是却发现自己好像无法用四肢支撑起身体。一小条炸鱼显然不够提供这一段时间黑猫所需要的营养。

　　一只猫的寿命可以有多长呢？黑猫躺在地上想着，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线团一般的小爪子，想：“而我应该无论如何，还没有活得太老吧？”

　　“小黑，你怎么会在这里？”猫咪的严肃思考被人打断，它看到了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白色球鞋，球鞋的主人穿着一条牛仔裤，还拖着一只旅行箱。黑猫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去抬头看看这人的面容了，只是想着小黑这个名字的主人如果是一个人类，应该长了一张多黑的脸啊。

　　穿球鞋的人没有等到其他的人类回应，猫咪觉得也许这大概只是另外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人吧。猫听到她拖着箱子走进了楼梯间，然后楼上传来了关门声。她抖了抖胡子。它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到一只猫咪有多少种死亡方法。

　　再它还未再次陷入睡眠的时候，楼口的门再次打开，黑猫感觉自己身体腾空，然后它的视线就对上了一双人类的眼睛。一双黑色的人类的眼睛。黑猫眼睛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了这个人类。这是一张怎样平淡无奇的脸呢，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正常大小与形状，位置也是刚刚好的样子，最特别的应该算是她的头发了，眼色很黑，有些肖似它的毛发眼色。猫咪居高临下地继续观察，这个人穿着最普通的休闲上衣与牛仔裤，裤子上面还有被行李箱溅到的泥点，身材也是乏善可陈，总而言之，就是不管怎样去看都不是会成为故事主角的普通路人甲的样子。

　　“小黑，回家洗澡澡。”这个普通的人类笑了笑，把黑猫抱在了她有着洗衣液味道的带着暖意的怀里，让它身上的泥水悉数蹭在了自己身上。黑猫的被上楼梯时的颠簸晃的有些头昏，爱思考的脑子忘记了计较小黑这个可笑名字的主人原来就是自己。

　　还来不及仔细观察这人的住所，黑猫就被带到了洗浴间，被按在洗手池里洗了一通热水澡，接下来又被电吹风一点点的吹干，背上的细毛恢复了蓬松感。

　　然后猫咪听到那个人毫无特色的声音用欢快的语调说：“猫咪吹干以后变高了呢，原来是个小美人。”

　　声音顿了顿，复又听那人说到:“真的是小姑娘吗？姐姐来检查一下。”

　　黑猫甚至还来不及抗议，就被那个人自言自语着翻过身来看了个遍。“果然是一个小姑娘。不要害羞啊，大家都是女孩子。”黑猫忍住了害羞捂脸地冲动，大咧咧地让那人观摩。就在身体恢复了舒适的状态以后，它突然想到猫的定义就是高贵冷艳，于是开始努力摆出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姿态来。而那无特色的迟钝人类，只是把它放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在它面前摆上了一碟温热的牛奶，就转身去处理自己身上还很肮脏的牛仔裤以及给猫洗澡时弄湿的衣服了。

　　猫舌头快速地舔干了碟中的牛奶，干爽温暖的环境让它躺在地摊上面昏昏欲睡。于是它也没有看见那个把它捡回家的姑娘洗完澡以后在厨房忙碌了一阵，然后走到稍显狭小的客厅，拉开了厚重的淡黄色窗帘，打开了窗户，让雨的潮湿气息一下子涌进了这间居室。它也没有看见，这个姑娘又下楼一次，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沓信件，未拆封就将他们放在了餐桌上面。

　　猫咪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慢速电影，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