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云飞扬》一曲微茫233

11、番外1 黄鸟

　　昨夜星，昨夜明灭，
　　昨夜风，又吹长阶，
　　昨日有约，你未早，我未迟
　　共与身后红尘别。—《千山别》词

　　晨光熹微，帐帘高挂，榻上已无人。
　　盥盆玉汤，清波浮光间，冰髯雪鬓，铅华不复，秦王虽已老态龙钟，却仍双目如炬，气盛不减。
　　殿外，公子楚求见。
　　盖因太子年迈体弱，缠绵病榻，故子楚替父监国。

　　檐下有归燕筑巢，似感春意渐至，松喉啼鸣，其音清脆。

　　廊前伶人稚嫩的声音，清婉地唱道：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似暮冬冰川渐渐消融，心神摇曳间，赢稷堪堪披了件单衣，赤足踏在地上，走向殿外，却又蓦然停住了。

　　不知我者，为我何求？

　　“大父，”一人拦下了他，拿着貂麾为他披上，“正际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还望大父莫要掉以轻心。”
　　子楚面容清癯，文秀深致，比羸弱的太子更像一国储君。
　　此番入宫，是要商议楚国的事。

　　楚王薨，谥号襄，兹因新王年幼，太后为摄政。
　　这位襄后本为秦国公主，惠文王之女，论起来还是如今秦王之庶姐。
　　楚国式微，襄后修国书与秦修好，无非是担心孤儿寡母，恐为邻国欺辱。

　　嬴稷未言明用意，只问及子楚的意思。
　　“与楚修好，安我南境。”
　　人云亦云，不过尔尔，嬴稷嗤笑，略为不屑，“可是华阳姬教你？”
　　“母亲不曾教孙儿论政。”子楚面不改色，“昔年孙儿曾读左传，见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时人后知唇寒齿亡，而今东周已没，九鼎入秦，六国尽知我秦国欲取周室而代之。”
　　“狡兽飞禽，其临绝境犹且殊死一搏，较寻常更为凶猛。今我为猎户，六国尽为网中鳖，大势已去，据天下如取囊中物，当从长善计，以免惊起那垂死猛兽，反噬了捕猎之人。”
　　前方一阵沉寂，复而响起沙哑的声音，“善，确为我儿。”余音在空旷的殿室内回荡，衬出萧瑟之意，若非嬴稷嘴角紧闭，子楚几乎以为自己是听见了秦王的一声长叹。

　　子楚退出殿室，走向长廊，尽头有人在等他。
　　“公子。”清池碧树，静影沉璧，庭前和风徐徐，吕不韦听得廊前动静，是子楚含笑走来，他迎了上去。

　　子楚今日入宫略显仓促，吕不韦处理完太子府公务后便在此地等他，见子楚无虞，方舒了口气。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归去。

　　“那是何人？”
　　“禀王上，是太子舍人，卫人吕不韦。”
　　那两人并肩而行，渐行渐远，隐没在咸阳宫阙之中。

　　嬴稷的思绪仿佛跟随着那两道身影，穿过重重宫阙，穿过那几十载的光荫，来到那个年轻的将军面前。
　　“恕臣不能从命，”白起坐在马背上看向车辇前的他，“公子已是王上，君臣有别，尊卑有序，臣等不能与王辇同行。”
　　嬴稷不悦，有些犹豫，白起宽慰道，“臣会跟随在王辇之后，护送王上至咸阳宫。”

　　咸阳街道，万人空巷，热烈的百姓争相目睹着秦国的新王，高呼秦国万年，秦王万年。
　　他从车辇上悄悄掀起珠帘一角，见白起果然伴驾在列，渐渐安定了心神。
　　只要有白起在，嬴稷才稍稍觉得这座咸阳城没那么陌生，没那么孤独萧瑟。

　　而后便是无数个夜里，嬴稷都会梦见他与白起最后的不欢而散，字字诛心，直至恩断义绝。
　　一纸诏令，白起死了，因他而死。
　　若那时他不步步紧逼，若白起能放低身段服软，岂会沦落到这般模样。

　　庭前黄鸟交鸣不止，赢稷默念着：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他还是至死都忠于他，而他再也找不回他了。

　　嬴稷不知不觉间，面上已落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