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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欲与君相知 ...

  •   “上邪,你这名字怪得很,有什么来头吗?”
      龙血树此时很是聒噪,我摇摇头权当打发了他。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我微楞,空中浮字:有这句?
      龙血树点点头“然也。”
      他有些稀奇道“你竟不知?”
      我点头。
      龙血树一大爱好是讲故事,大片大片的道听途说,由他一讲难得还有点意思。
      他自愧笔下功夫不济,自我来之后便常要我执笔记下他的故事,以便后人阅览。
      他自诩唯一的优点便是长寿,便想用<长寿谈>三字做名字。
      我不语,默默在卷首写下<百龄谈>三个字。
      他看了沉思良久,后来沉重道“好像哪一个字号的酒也是这个名字……”
      我淡淡看他一眼,这厮终于噤声了。
      话虽如此,但今天却有些特别。他讲故事向来独来独往,今天拽上我,也不知有什么把戏。
      我与他蹲在墙头上,一人一坛酒喝着。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我默默起身,掸去身上灰尘便打算打道回府。这龙血树不正经是常有的,大不了我日后找回场子报他今日涮洗我的仇。
      还没迈出脚,就被拎着腰带蹲了回去。我默默看他一眼,他指着下边示意我人到了。
      讲故事不能胡讲,一个故事自有听它的主人,是以他一直是找人来听他讲故事的。
      幸好他故事讲得不错,不然早被人编排成怪谈了。
      我这么想着,够头去看那今日的倒霉鬼。
      这么一看,倒险些以为是一个熟人。
      龙血树指着那被笑意堆起来满脸皱纹的脸,道“若我说的不错,你与他是有些缘分的。”
      我头也不回,空中的字慢慢浮出“我与他的前世,有些瓜葛。”
      龙血树支着下巴看那在人群中盘腿而坐的和尚,轻叹“这么些年,他每一世都是个和尚,都长这样。你说,凡人每一世都不同面目,都另有一段缘分,怎么他就这么怪呢?”
      我默然,空中浮出四字:缘未尽。
      “是了。可寻常人类即便是缘分未尽,也只需几世消磨便了,且从无这般不改面目的。”
      “上邪,你究竟何处奇特些,竟让上苍对与你有缘的人都这般特殊?”
      我摇摇头。
      龙血树默了片刻,掸尘起身,留我在墙上,自己下去落到那和尚身边。
      和尚双手何十坐在那儿,连眼皮也没抬,龙血树蹲在他面前片刻,回头对我招手。
      我抬脚,踌躇了片刻,用日光在面上化了一层面纱方也落下去。
      龙血树对我这模样很不待见,用手扯了几下,见这面纱扯不下来也作罢了,只嘟嚷着什么“像个姑娘家”之类的。
      我不理他,手指沾了些酒在地上写道:大师,叨扰了。
      和尚开了眼,扫了龙血树一眼便直看着我。我又写下一句:我这朋友想说给你一个故事。
      “故事……”老和尚笑眯眯地重复这两个字。
      龙血树点点头“嗯,讲故事。”
      老和尚盯着我,眼珠子浑浊得像蒙尘的镜子。他仔仔细细看着我的脸,我微微别过头,只听到龙血树答了句“那我就讲了。”
      再看,老和尚已望向龙血树,不再关注我。
      龙血树来了兴致,一撩袍子坐在地上眉眼弯弯“那么大师,敢问您对什么故事最感兴趣呢?”
      老和尚作个佛揖“阿弥陀佛…”
      “我猜就是!”
      我默默看了龙血树一眼。
      老和尚默默再次作了个揖。
      龙血树恍若未知,乐滋滋地摆开架势开讲:“要说佛陀,释迦摩尼,乃北印度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悟道成佛普渡众生,善行之大不在话。那是在释迦佛没有成佛之前,修菩萨道时,在森林里打坐。
      正在这时,天空有一只老鹰在追一只鸽子,那只鸽子在走头无路的情况下,就飞到释迦的衣袖里,那只老鹰飞到释迦面前,让释迦放出这只鸽子,但释迦想救这只鸽子,就对老鹰说,让老鹰放过这只鸽子,但老鹰说,如果我放了它,它活了,我就会饿死的,那么谁能救我啊?
      释迦为了救这只鸽子,于是对老鹰说,我用我自己的肉来代替这只鸽子。
      老鹰说,必须和这只鸽子同等的肉才行。
      于是,老鹰从别的地方拿来一个秤,释迦将鸽子放在秤的一边,释迦用刀去割他身上的肉去放在秤的另一边,释迦这样不断的割,说来也奇怪,无论释迦如何割,但始终不能使这个秤平衡,释迦在这时,没有太多的犹豫,他自己跳进了秤里面,这时秤终于平衡了。
      这时,老鹰与鸽子都变成佛的形象,原来是佛在考验释迦所幻化出来的。
      世间因果,是无人能够改变的,如果想改变一个生命的因果,得必须付出他所有的一切。”
      老和尚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施主,贫道曾听过这个故事。”
      龙血树“呀!”了一声,懊恼地喃喃“失策了。”
      我摇摇头,拉着龙血树就欲走人,谁知竟然几次抓空。龙血树摇摇手示意我不急,回头又对那和尚说“其实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版本的<割肉喂鹰>,不知师傅您是否也听过呢?”
      “唔……不曾。”
      我只好坐下继续陪着。
      龙血树一脸得意,轻咳两声再次开始了嗓子“这另一个版本,是由我一个朋友讲给我的——话说,一日佛祖在树下盘坐,一只鸽子在树上看见佛陀,顿时被佛陀的无上智慧相所折服,是以日夜陪伴佛陀左右。过了不知多久,由佛幻化而成的鸽子和鹰出现,考验佛陀的慈悲心。佛陀割肉喂鹰,却让树上默默陪伴他许久的那只鸽子伤心不已,立誓不论生生世世都要陪伴在佛陀身边。鸽子不求回报,只愿能有朝一日目睹佛祖功德圆满。——大师,您觉得这鸽子如何?”
      老和尚默然,良久之后才缓缓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龙血树根本没在乎和尚的反应,摇摇头兀自感叹“要我说,这鸽子蠢得很。佛陀智慧无边,怎会不知道鸽子的陪伴,只是不点破罢了。鸽子日日陪伴着佛陀,佛陀便日日还不尽这债,斩不断这缘,只能在人世间徘徊。鸽子以为是自己陪伴着佛祖,其实——”
      “是佛祖放弃了脱离苦海,陪伴着鸽子。”
      老和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苍老的脸上意味不明“那佛陀日后呢……”
      “这一点我那朋友没给出一个交代,因此我来问问师傅。”
      龙血树叹息一声,直直看向和尚“敢问大师,那只鸽子,可曾聪明一点了?”
      老和尚抬头望天,不语。
      龙血树拍拍身上的灰,掏出那个甘年做的酒壶晃晃悠悠地走了,临了还不忘一声交代“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这个事外人先走一步。”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看向我“敢问施主,我们可曾见过?”
      我以光为笔:不曾。
      老和尚又问“我与施主可有渊源?”
      我写下:有。
      老和尚“……施主,可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
      半夜,龙血树摸到我房里,掏出一个酒壶扔到我怀里。我拾起一看,和龙血树那个大致一样,只是他那上面绘的是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我这则是一杆发着微光的笔。
      龙血树挑挑眉“你眼馋许久了吧?这是我托甘年做的,无论多少酒都装得下,但只限酒哦。”
      我端详着酒壶,在他面前缓缓幻化出字:你来,不只是送这个的吧。
      龙血树见状也不藏着掖着了,颇活泼地跳到我跟前问在他走后事情又怎么样了。
      我从衣襟中掏出一个黄布囊交给他,他忙不迭地扒开举到眼前,却说不出那是个什么,只好眼巴巴看着我。
      我默默写下:这是我的肋骨。
      龙血树“……你狠,连肋骨都能发光。”
      想了想,他说“要我给你安回去吗?”
      我摇摇头:时间太久,已经用不了了……当初将这个给他,本是希望他能在投胎时顺利些,过后我再去取回来,也是报了他多年陪伴的恩情。没想到反而害了他……
      龙血树拿着那肋骨发愁“那你给我干什么?我可不喜欢骨头。”
      我摇摇头,浮字:给甘年收好,我承他情在这里住下,这肋骨就当是我的答谢吧。
      “这骨头有什么用?”
      我:趋吉避凶,敛财聚宝。
      龙血树“……你还能多敲两根下来不?”
      我:……
      当天龙血树是被我赶出来的。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摁在餐桌前,桌子上望不见边儿的补品据甘年和甘若年说,都是给我吃的。
      我犯了难,这种事情应该交给龙血树才对,要我吃却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疑惑地看向红光满面的甘年,甘年异常殷勤“吃吧吃吧!别客气!”
      ……我委实受宠若惊。
      甘若年一向不大与我亲厚,此时此刻却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水星星地看着我,生生把我吓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龙血树……这厮今日只顾拿白眼招呼我,连一句话都没说。
      我无奈在空中变出几个字“几位这是怎么了?”
      甘若年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看着我甚为动情地说“没想到上邪你平时虽然看着冷淡,却是最热心肠的一个,居然连肋骨都取了下来……”
      甘年豪气冲天地一巴掌拍下来,大笑一声“以后你要什么尽管说!像那个酒瓶子我给你做上百个都不是问题!”
      我默默拭去洒到身上的鸡汤,又默默看了龙血树一眼——你这厮还好意思给我翻白眼!是因为谁乱说我才一大早坐在这里被人泼鸡汤的!
      甘年注意到我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地在龙血树头上狠狠一拍“这个破玩意实在不是个东西!昨天拿着你的肋骨在我面前一顿海吹,骗我给他一顿大餐,要不是这家伙嘴漏说出这是你身上的,我就蒙鼓里了!”
      一边的甘若年连连附和“就是就是。”
      好吧,估计龙血树这家伙是得意忘形要了一顿大餐把大厨甘若年半夜调起来做饭,而这厮又在吃到一半时嘴漏了说出真相,结果就被拍下了饭桌扭送到我这里。
      是以这顿饭的重点不在于答谢我,而在于惩治罪犯龙血树。
      怪不得……这桌子上不少菜都是动过的。
      但即使如此……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我有心调虎离山,轻咳两声把甘年的注意力拉回来,在空中写道:甘掌柜,敢问你可有拿花露树汁养护那根肋骨?
      甘年一愣,反应过来此事关系到宝贝肋骨关系重大,连忙问“那肋骨还需要养护?”
      我假装叹气,空中浮字变幻“自然,若少了养护这肋骨生机会渐渐损失,那些效用也会慢慢消逝……
      甘年忙问:“怎么养护?花露?树汁?这些就可以?”
      我:花露以奇花异草最好,树汁——龙血树的就很好……
      龙血树一脸惨白地看着我“你你你!你胡说!你昨天明明!……”
      我传字入微,幻化出只有龙雪书一人看的到的字:给树汁,这些补品我都给你。
      龙血树默然良久,终于乖乖亮出手腕。同时我的耳边清清楚楚响起四个字“说话算话!”
      眼见甘年若年将龙血树押出去,我惬意地抿下一口茶。当然要说话算话,以甘年的抠门性子是绝不会允许这么多粮食被糟蹋的,如果没有龙血树的胃口是绝对吃不下这么多饭菜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龙血树接手这些的。
      偏偏他没想到,因此这树汁他是活该贡献出来了……
      拍拍衣袍,我翻身上了屋顶躺下。时辰还早,容我再补一个回笼觉~
      入梦前不由想起那和尚逝世时的场景:如老树般枯干的躯体跪在我面前,磕下一个又一个长头,泪湿衣襟。
      我写下:可看清我这张脸了?
      和尚点头。
      我叹口气,再写:那么,你终于可以歇一下了。
      和尚再次点头,一个头缓缓磕下去,没有再起来。
      无论他跟随我多少世,也终究是一个凡人,我的面目何止千千万万,他终究没有看清我的脸。
      但无论如何,我既取回了肋骨,他便再无法任意投胎。他的下世种种已与我无关,又是另一番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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