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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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剧烈的眩晕后，我来到了人世。
稳婆抱着我，着急地瞪着眼，等着我哭一声。
盯了她半晌，我看累了她，便转而看她身后的天。
“这……这娃娃好渗人的眼神儿。你哭啊，你为什么不哭呢？”
在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话里，我渐渐乏了，闭上眼睡去。从人的肚子里出来怎么这么累人呢？
再醒来，躺在一个猪笼里。
从周围人闹哄哄的议论声里我明白了，我被认为是妖童，应沉入水底。
嗯？要死了？我还没学会说话呢……
“且慢！你们怎么这么对一个孩子？妖童？胡说！这乃天降之子！还不送我那里好生抚养？”
我便摇身一变成了天降之子，若干年后，侍神老人跪在盘坐在神台上的我面前欣慰地笑。
“当初不过是为救你，但如今看来，说不准你真是老天派下来的呢……”
我不语。
我不会哭，也不会笑，因为我不明白为何要哭要笑。
哭了，笑了。人与事也不会改变，没有什么会因为一个人的表情而改变。
我以为老人也懂这个道理，因为他一直是一副笑脸。
而现在，他哭了。哭着哭着，就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走出了神殿。守候在外的信徒看见我，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谁？这里是神殿，你怎么进来的！”
我不语，手指指了指殿内，他们冲进去，我慢慢地向外走。过了不久便听到了哀嚎。
“神之子———没了！”
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在痛哭流涕，连地面都是湿的。
我看着他们，听着那一声声无比悲伤的哭诉，站在他们中间，但他们认不出我。
我摇摇手，走了。
我本名上邪，注定独身前行，看尽人间万象。
我无喜无悲，但我必须前进。
走了很久很久，碰到一只凤凰。
他通体碧绿且透明，我停下看着他。
他看我半晌，谐谑地笑“怎么，你也不会笑不会哭吗？”
‘也’？有人和我一样？
“……你有点邪门，明明没开口也没表情，我怎么就是明白你要说什么……”
“不过无所谓。你想知道和你一样的是谁，对吧？”
“有一个龙血树精，他也是这样的。不过…和你又有点不一样。”
“他很喜欢看风景，现在也不知道在那里，可能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喂喂!你怎么走了！记住啊！看到他的时候提一句我!”
我回头看着那只凤凰，打量了一番他周围一转儿的奇花异草。
看风景……有什么意思？他与我是不一样的。
但是……终日这样无趣，如果能与这人碰上也不错。
我想着，但也没怎么找。因缘际会，我与他，终究会遇上。
终究会遇上……
红灯庙前，绿垂柳下，一双眼似点漆。
他与我遥遥相望，我举杯，他牵起衣摆跃到我座前。
我以光为笔，空中浮字“玉凤凰问你好。”
他微滞，自酌一杯“恩，好。”
这么过了片刻，他抬头，眸中有微微笑意“你这以光为笔的法子甚有趣，可能教我？”
我微滞，后写下：好。
也许，我眼里也有笑意，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
那夜，我们就着店里不好不坏的酒喝了个将就。他手里捏了个小巧的酒壶把酒坛子里的酒全装了进去，我抱着难看的大酒坛子，心里有些微妙。
他晃晃小酒壶，眸中笑意满得要溢出来“甘年做的小玩意儿，算不得好东西，只有装酒方便。”
我摇摇头，借着月光写字“你喜欢得紧。”
他抓着酒壶想了想，点头“喜欢。”
我点点头。他挑挑眉“你也喜欢？”
我看看怀里颇占地方的大酒坛，没法不点头。
他嘴角一挑，我有些讶异。看来他是乐坏了。
你醉了。空中浮出字来。他老老实实地点头，我摇摇头。
头还没摇完，“咣当”一下，他倒了。
……这棵龙血树，着实不扛酒。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光字在那人面前浮现：阁下终于出来了…
来者不善，把龙血树一把扛在身上，没好气地亮出一脸冷笑“你又是他在哪里招惹的小妖精？”
我:……在下不是妖精。
他一脸不耐烦，一挥手把光字打散“不是妖精就是神仙了？反正都一样…你是冲着他来的就对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话不错，便点了头。
他邪邪一笑，一巴掌拍到我面前来“那你可有麻烦了——魔界的主子还有妖精里的几个大佬都对这家伙眼馋呢，你不搞定他们别想顺顺利利得手了。知趣的麻溜儿滚远点知道不?”
我想了想，默默写出一行字“其实，你也对他眼馋吧。”
…………
“你你你你你你！少血口喷人啊!我跟你说当心小爷动手！小爷我先放这个醉鬼回去放你一马你给我等着啊！你给我等着!!!”
剩下我独自一人时，终于忍不住把酒坛子扔到一边，抬眼看看外面笼罩在一片月色下的亭台楼阁，忽然发现在那少年脸上两抹红晕的点缀下，夜色是极其可爱的。
逾一日，我坐在那少年面前，看见他睡醒后被吓白的脸我忍不住地愉悦。
你好，在下上邪。
少年十分气愤地拽来也在午睡的龙血树，嚷嚷着让他赶我出去。
龙血树揉着眼答应着，见到是我，拉着我眼里出了笑意。
“你果然来了。”
我点点头，看来我来得很对。
少年几乎要气爆，狠狠扯了把龙血树，而龙血树却误会了，他将我二人看了看，恍然“原来是你唤他来的，那就好了。以后你便与我一同吃住吧？”
我点点头，权当少年的抗议是无声的。
等我跟着龙血树来到他的屋子时，我默默写字给他。
你欺负他。
龙血树回头，眸中笑意正浓“看出来了，很明显吗？”
我点头。
“很明显啊……”龙血树挠挠腮“没办法，你不觉得看着他就忍不住…嗯？”
我深以为然。
少年名叫甘年，有一个妹妹，名叫甘若年，是甘年收养的。
龙血树说甘年的规矩就是住下就要干活，分了我一个执笔的职位，因为甘年觉得我“一无是处”，“只有那字不错”。
我欣然接受。
甘年的店很杂，在龙血树的帮助下建得很大。整个店只能用“很杂很大”形容。
甘年对此深以为荣。他认为自己的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能舞文弄墨，又能魑魅魍魉”,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我的事情不多，只不过在有生意时在谱子上记两笔。因此连带着烹茶，整理的活儿都落我身上，要是谁闲了，我也会作陪下棋喝酒,有时也会吟诗作画。龙血树奇异道“上邪，你竟是万能的？！”
甘年对此喜闻乐见“不错不错，不用工钱就能干这么多事儿，以后你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尽管拿！”
龙血树对此颇有微词，因为他的饮食是唯一一个定量的。甘年提起这事就来了气“你一棵龙血树根本不用吃东西好吗！每顿像头猪一样你好意思吗？”
“上邪也不用吃的！”
我看他一眼，默默把笔递给他，龙血树看着笔默了片刻，沉重道“我觉得甘年你的决定甚有理。”
由于店太大，整个店都只能由龙血树的树籽管理。而在龙血树好几次失踪之后，甘年为了不误事只能绑来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机械家，让他造出能管理店的机械人。
机械家姓庄，名禾。我看着像是个寄情山水的名字，但和庄公子接触下来我想他的名字应该和龙血树那端庄高雅的人类名字“龙雪书”换一换。
短短几年，庄禾小公子和甘若年小姐不出意料地日“短”生情了。
冷眼看着甘年棒打鸳鸯的同时，我也有些想不通——不过几年而已，人类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对一个人死心塌地呢？
到底是因为人类寿命过短，所以及时行乐呢，还是……我们这类生灵的情爱天生要难一些呢？
我不大明白。
与龙血树提起这事，他支着下巴想了想，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知道我为何会在店里留下吗？”
我摇头。
龙血树指指甘年的屋子“是因为他。”
“他说我之所以那么多年不通感情，是因为没有与人类接触，多与人类呆着，自然就懂感情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就留下来了？
“嗯，当然。不说其他人，他就十分有趣，我舍得不来吗？”
我看着虽然一脸平静但眉眼弯弯的他，顿时觉得我现在应该也是这样，只是自己看不到罢了。
门外突然一阵喧闹，不消说又是甘年的“捉奸”成功了。
“啧，又在闹了…不就是小男女互相看对眼了吗？甘年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真能闹…”
我无奈摇头：甘年几乎将若年看作女儿，庄禾必定前路坎坷。
“我烦的是甘年这段时间总在拿我出气，害得我都不能溜出去。庄禾那小子又闹脾气把那些木头人都停了，我又得受气又得管理店，受不了…”
我静了一会儿，眉角轻挑：我看你也辛苦不了多久，反正……
龙血树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反正以甘年的性子，最后是一定会答应的。”
我微微点头，正巧外面又响起甘年的怒吼。
与他对视一眼，不由忍俊。
虽然一定会答应……但竟然敢夺走甘年的宝贝若年，不吃点苦头怎么行呢？
没过几日，店里的腥风血雨就刮到了我这里。
起因是因为那盘造孽的茶点……和龙血树那厮。
想想便明白了，以这厮的性格，这么可能放着我一个人在暴风雨间独善其身呢？
我向来喜欢在午睡后用一份茶点，店中阳刚之气甚浓，只有若年这么一位女眷，自然这些精细活儿都由她来管。
是以，在机械人全部停用之后的情况下我是必须到她的地盘上拿茶点的。
但如若说在我没发觉的情况下出现在我身边，若年和庄禾区区凡人是绝办不到的，必定有一个本事不错的家伙在背后帮了他们一把。
是以，当甘年“正巧”和龙血树下来遛弯儿的时候，正“撞”目睹了我这个帮手妄想帮助他妹妹和外人私会的现场。
而我，此时此刻正被甘年会审。
龙血树站在一边，平静的脸上一眼珠子的得意。我暗忖原来是不是眼力不济才会觉得自个儿和这种家伙是一路货色。
甘年一脸的山雨欲来，好在一时发不起来火，正强压着。
我暗暗感叹交友不淑，默默松开了手中的东西。
龙血树啊龙血树，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龙血树在看到那东西时已经来不及阻拦了。不过眨眼间琉璃破碎的动静分外刺心，我满意地看着龙血树僵在原地。
琉璃碎片里慢慢漏出几抹彩光，在空中交缠片刻后拼凑成一张光幕，龙血树的声音在此时适时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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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欺负他。
龙血树回头，眸中笑意正浓“看出来了，很明显吗？”
我想想，点头。
“很明显啊……”龙血树挠挠腮“没办法，你不觉得看着他就忍不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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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又在闹了…不就是小男女互相看对眼了吗？甘年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真能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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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血树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反正以甘年的性子，最后是一定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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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看着龙血树脸色一点点变白，然后变青，最后变紫——此时甘年已经掐着他脖子了。
我慢慢站起，空中浮字“在下先行告退。”
甘年笑眯眯地对我说“慢走不送——记得关门。”
当天晚上，即使隔壁彻夜喧哗，一晚凄嚎，我也睡得很是香甜。
至于帮凶一事……龙血树是个什么货色甘年必须最清楚，事后清醒下来一想，自然也不会找我麻烦了。
可惜的是我竟有朝一日会堕落成这般模样，可见交友不慎足以悔恨终身。
然而因缘际会，世事难料，一切随缘吧…龙血树你再偷偷弹我后脑勺儿你试试！
回头，空无一人。后脑勺后又是“咚”地一声。
…………所以，我当初是何等眼力不济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