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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人生忽如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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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又是一个好天气。
钰言缓步走进来,低低地说:“已经晌午了,小姐该梳妆了,否则该错过浮生会了。”复又拿了披风,关切道:“小姐站在廊檐下,虽已开春,风也是大的,若是着凉,又该咳上几日了,小姐总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不行。”
正给她披上,碰巧乐心引了徐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垂首,端着华丽的衣服首饰。
徐婆看到潇湘子,立马堆出一脸笑容,笑道,“这是阑姐特意给姑娘准备,都是长安城最好的绣娘匠人耗时数月制成的,旁人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姑娘真是好福气。”
“有劳婆婆了。”潇湘子淡淡得答道。
乐心和钰言快步上前,接过丫头们手中的衣服首饰。徐婆看着,便道,“那姑娘早些准备吧,老身就不在此叨扰了。”
待她们退下,乐心便欢快的去看那些华丽的衣服首饰,雀跃道:“在这儿也只有咱们小姐有这样的待遇了,小姐真是好福气。”
听到这话,潇湘子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福气这种东西,从忠义侯府被奸佞构陷获罪被满门抄斩以来,她早就不敢奢望了。若不是那位相救,将她藏于这烟花巷柳之地掩人耳目,此刻她怕早已成了一具尸骸,而不是如此刻一般可以在此搅弄风云了。
钰言是老侯爷还未获罪前跟在潇湘子身边的一等丫头。见到这种状况,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岔开话题道:“小姐今日要穿这些衣服吗?”
潇湘子看着这些衣服首饰,徐婆所言不假,这些衣服首饰的做工都是极佳。沉吟片刻,忽又笑了,淡淡道:“既送来了,便穿上吧。”
钰言难过的低声说:“小姐从前不喜欢这样艳的颜色的。”话音刚落,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乱的看着潇湘子。
潇湘子笑了,道:“你这丫头这样紧张作甚么,我都不难过,你倒先难过了。”忽又转头看着窗外,良久,道:“风尘女子,配这艳丽的衣服,再合适不过了。”
况且,只要能复仇,穿什么衣服又有什么要紧。
烟花三月,花魁游街。
到午时,扬街两旁早已人潮涌动。随着一声铜锣声奏响,伴着喜庆尖锐的乐声,一列列的仪队便纷纷动身了。
在队伍最前方的是拿着印有专属于该位花魁定纹灯笼的男人,接着是其贴身侍女,手上拿着花魁的用品,再来便是坐在撵车中的花魁了,其后还跟着数位丫鬟以及小厮等人。
而作为长安最大的歌舞坊潇湘馆的头魁娘子潇湘子,排场自然是最大的。待她出现在扬街,人群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想亲眼目睹这长安第一美人的真容。
乐心看着被小厮们挡在扬街外涌动的人潮,得意的对钰言说:“看这境况,咱们小姐今年必能摘得桂冠。”
钰言环顾四周,确认没旁人听得到后,细细地道:“仔细被别人听了去,怕是要说小姐招摇的。”
乐心不屑的说:“即便听了去又当如何。我虽跟了小姐不久,却也知道小姐的才气本事。往年这个时候,那些个达官贵人,才子纨绔不都挤破头的为见咱们小姐而一掷千金,多少人散尽家财只为了见她一面,这样的福气怕是旁人嫉妒也嫉妒不来的。若非小姐立了规矩,一年只见一人,连游街也隔着帘子,以小姐的容貌和才名,送来的礼物怕是整个潇湘楼都装不下。”
正说着,人潮突然开始向路两旁退开。乐心正打算开口斥责冲撞的人,前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小厮的喊声。
“太子殿下到,闲人避让。”
闻言,钰言忙命令车夫将车驾停于路旁,扶了潇湘子下撵车,跪在一旁。
不一会儿,便有一群人,身着盔甲,骑着马匹,扬尘而去。
钰言看着绝尘的队伍,扶了潇湘子起身,不解道:“都说这太子殿下是个极讲究礼法之人,怎得今日这般横冲直撞,不下战袍便入长安。”
“怕是这天下快要易主了。”潇湘子看着远去的一队人马,若有所思。
那位,是不是也要有所行动了。
钰言扶了潇湘子上了撵车,吩咐仪仗队前行。才行了几步,撵车又停了下来。
潇湘子掀开帘子往外看。所有的车驾都停了下来,扬街两旁人声躁动,纷纷扰扰。
钰言快步上前,附在潇湘子耳边,低声道:“似是有逃犯想借着游街的撵车逃出城去,来了好些官兵,下令让所有仪仗队停下了,所有人都不让离开。”
“搜便搜罢,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疑犯。”潇湘子拉上帘子,开始闭目养神。
“还是小姐好气性,也就我们这边安静些,旁的地方怕是已经乱起来了。这样好的日子,偏要搜查疑犯,也是晦气,若要误了浮生会的时辰该如何是好。”乐心忿忿道。
“误不了。”潇湘子轻声说。
钰言笑道,“也就你还小孩子心性,整日就惦记着好玩的。小姐既说了误不了,便是误不了了,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乐心听了,羞赧的一笑,道:“我也是担心咱们家小姐不是,小姐才华卓绝,若不在浮生会上露上两手,旁的又胡乱造谣,说小姐不愿见人定是名不副实,怕见了人漏了馅儿去。”
钰言望了望逐渐阴沉的天色,道:“这撵车走走停停的,小姐行了这几个时辰,怕是累了,不如在这轿中小憩片刻,等到了奴婢再喊您。”
潇湘子揉了揉额角:“是有些困了。”不一会儿便倚着轿子睡着了,还梦见了在侯府的时光。
朦朦胧胧中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潇湘子努力睁开了眼睛,发现撵车已经停在了浮生堂门口,天色已近半黑。
钰言扶了潇湘子的手下撵车,道:“小姐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奴婢叫了许久才把小姐叫醒,是不是做什么好梦了。”
的确是个好梦,不过时过境迁,好梦也能让她觉得分外的痛心。
忽又觉得唏嘘,有一瞬间的怔忪,不知自己怎得就从侯府千金之尊沦落入这烟花之地。想到此处,悲从心来,复又咳了起来,连忙用丝帕捂住。
钰言忙上前帮潇湘子顺着气,道:“小姐可觉得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潇湘子扶着钰言的手下车,道:“无妨。”
才下车,便听到丝竹之声从浮生堂中传出来。
“是已经开始了么?”
钰言轻声说:“今日因搜查逃犯,少不得在路上耽搁了时辰,怕是因此礼乐队不等人到齐,便已经开始了。”
“不过却是不打紧的,往年潇湘子素来是等到六十四枚礼炮齐鸣的时候出场的,现在时辰还早着呢。”
潇湘子闻言,眉头微蹙,扫了钰言一眼。
钰言意识到失言,连忙扫视四周,怕旁人看出了端倪。还好周围人声嘈杂,并无人注意到。
钰言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连忙扶了潇湘子的手进大堂。心想,好在收得及时,若因自己的过失,让人察觉到小姐并不是真正的潇湘子,害了小姐,就算小姐不怪罪于她,她这条命怕是也没脸再要了。
刚进大堂,便见一女子在台上弹奏古筝,穿得很是素雅,一袭轻纱宛然垂地,举手投足间如同自带清风,恍若神仙妃子。
一小厮上前潇湘子安,然后引了她们去到二楼的包厢坐定。
潇湘子留意着台下的动静。
一曲奏毕,台下之人纷纷叫好。又见一半老徐娘走上台,携了姑娘的手,道:“玉儿善弹琴,会吟诗,棋艺更是精湛,不知哪位贵人愿与其一同游湖饮酒,不辜负今日这大好月色。”
一白衣公子翩然站起,朗声道:“吾愿出三千金,邀玉儿姑娘同游,不知姑娘可愿意。”
台下一片哗然。
潇湘子心想,起价便三千金,还真是大手笔。
忽听得乐心惊呼道:“这人我认得,是罪府千金,因衍王谋逆一案受到牵连。”
钰言好奇:“何府?”
“丞相府。”
“罪府丞相还未获罪的时候,我曾是其府上的丫鬟,虽只是负责粗使杂役,却也见过这相府千金。后来丞相获罪,满府都被株连,我便也就入了这潇湘院为婢。”
潇湘子听到“衍王”二字,强自镇定,只作未闻,望向台上,专心看戏。
不想那玉儿姑娘的竞价已达九千金了。
那白衣公子似乎牟足了一股劲非这玉儿姑娘不可。而旁边一华冠丽服的男子,似乎是知道了他是志在必得,便故意与他为难,不断地抬高价格,逼着那白衣公子不断增加筹码。
潇湘子从前便知道,这风尘女子,不是家境贫寒被卖入这烟花巷柳,就因是罪臣之女被贬成娼,因此大都相貌才情俱佳,多的是琴艺八段舞艺九段之人。也因此,风月之地素来是是非之所,冲冠一怒皆为红颜,这等事情实在平常。
自己的技艺,在这里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因此便更好奇,那真正的潇湘子,被誉为“长安第一女子”的人,究竟生得如何模样,究竟有着何种才情,又经历过怎样的传奇故事,才能年纪轻轻便辞世,让自己白担上这“长安第一女子”的名头。
忽听乐心叹道:“也是个可怜人”。
她把自己从纷扰的思绪里拉扯了出来,问道:“什么可怜人。”
钰言笑答:“小姐方才看得入神了,没听见我们说话。心儿说,这白衣公子她从前认得,姓李。几年前中了状元,便留在京城做了个官,却偏偏在灯会上看上了丞相千金,因自己身份低微,知道高攀不上,却不肯死心,每日给相府千金写信,托给厨房送蔬菜的小厮带进去。”
“后来被丞相发现,这条路便也断了。如今怕是知道心上人在这里,才想散尽家财,只求一见罢了。”
“只是买茶而已,怎得是散尽家财呢?”她低声说。
乐心忙道:“小姐不知,这李公子为官清廉,从不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因此也少有积蓄,这一万金怕已经是他倾家荡产才能拿出的全部了。可那无耻之徒偏又仗着自己家里有钱,紧咬不放不断哄抬价格,怕这苦命鸳鸯是不能见上一见了。”
潇湘子叹道:“也是对可怜人。”
又想到自己,忽又觉得可笑,自己是用什么立场来可怜别人呢?
乐心忽的瞧见潇湘子华丽的衣服,便哀声求道:“小姐不如帮帮她们吧,一万金对小姐来说算不得什么的。”
潇湘子正欲开口,钰言抢声喝道:“胡闹,小姐怎得帮得了这无关紧要之人,乐心你越发不知轻重不分内外了。”
乐心也是被吓了一跳,立时跪下,不知该如何接话。
潇湘子看了也是不忍,蹲下来,拍着她的肩膀,温声道:“不是我不帮,是帮不了。帮了这次帮不了下次,倒不如让他们彼此断了念头的好。我自己本风尘女子,又拿什么立场去帮她们呢?”
乐心哽咽道:“道理我都知道,只是原先在相府洒扫时,曾碰碎过一个琉璃瓶。我当时以为自己定会被打死,可碰巧相府小姐看到,饶过我一命。我感怀在心,时刻不敢忘。”
“小姐若帮了他们这次,乐心就是当牛做马也必会报答的。”
潇湘子取下戴在手上的镯子,交给钰言,缓声道:“去找张掌柜,让他把镯子转交给那位姓李的书生。”
话音刚落,便见徐婆缓步过来:“潇湘娘子,是时候准备了。”
屋外顷刻间炮声轰鸣,整个天空被印得通红。
多像侯府被染红的门楣呀。她看着天空,冷冷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