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 ...
-
·
绵长的江把京海几乎围成了一个圈,月亮挂上又被摘下,日日轮回,这一年的年末似乎有太多故事。
高家的大哥入狱?
常蕊回忆着前两天刚见过的那位憨厚本分的老实人,他有一头浓黑的卷发,他的嘴唇偏厚,他的手粗苯但以最精准的手法为顾客处理鱼货。
低矮的柜台下,常蕊靠着躺椅,高启兰向她絮叨儿时的故事,越过柜台和泛着水波的玻璃鱼缸,她的视线描过整幅画面,一个二十出头却因遭遇而显得过分成熟和事故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居然会因为打架斗殴而入狱。
一时之气超过了理智,脑子几乎失去全部的自制力了吗。
高启兰急匆匆地赶回破落的高家,常蕊体力不济,依旧不远不近地坠在她后面,等常蕊赶到的时候,高启兰已经眼泪汪汪地在给她大哥装盒饭了,饺子整整齐齐的码在铝铁饭盒里,铁条一扣,还能挂筷子,常蕊很少见到这样的饭盒,太质朴了,像在给高启强乏味的人生做补充说明。
或许大小姐根本没见过饭盒。
拜托,只要花点钱,不论是金碧辉煌地的五星级餐厅,还是路边的烧烤摊,都得乖乖地把餐做好端到我面前。
常蕊躲在昏黄灯光下悄悄翻了个白眼,低垂的眼皮让她看起来像在为什么祈祷。
高启盛收拾好了要带去给他大哥的东西,看起来应该已经去过京海市公安局了,他路过站着门口的常蕊时,只抽空对她歉意地点了个头,就立刻离开了。
明眸薄唇,衬衫的衣摆被抚到薄薄的外套下。
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尾绯红,像常蕊在庙里看见的那尊小菩萨。
高启强知道他弟弟把老土眼镜换一换,就漂亮得能去街尾当鸭吗?
常蕊太恶劣了,在高家几乎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还能对人抱以遐想。
站在老破小的阁楼房门口,常蕊依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现在把高启强从里面捞出来,高启兰一定不会再眼泪汪汪地像个淋雨的小狗。
高启盛说不定还能红着眼眶地对着自己感恩戴德。
不好意思,我确实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活佛。
常蕊一边歪着头思考现状,一边坏兮兮地想事后要奴役两个可怜孩子去做什么。
打人了,常蕊觉得问题不是很大,街上斗殴的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双方协调好应该就没什么。
在京海,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没关系,找到对的人花钱就行了。
但在此之前,她得找个熟人带路。
·
“怪不得想起来找我了呢,”陈书婷一席水样的丝绸睡衣,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没良心的,遇不到事是想不起来找我的。”
白晓晨的钢琴声在客厅久久盘旋,白江波还在工地,白家大宅只陈书婷一人在。
常蕊把鞋甩开就往她边上一坐,肩稍歪靠了过去,轻薄丝绸的质感很好,像与陈书婷肉贴肉一样依在一起。
被数落了她也不生气,反而像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呢哝着,“我怎么敢拿我那些小事打扰你,大忙人家和子孝、生意亨通,早八百年不记得大明湖畔的我了,哪年不是我眼巴巴地往你这里送礼?还不许我自己一个人在京海逛逛了?“
陈书婷嗤笑,一巴掌朝常蕊的头拍了下去,“说你没良心还喘上了,我哪年缺你的礼物了?手表包包送一个遍,你爸被我挤得都不知道送什么。“
常蕊也笑,想到了老头子的窘态,可惜她这次是因为吵架才逃出来的,没好意思继续调侃,”书婷姐姐,就帮帮我吧。“
卧室里放着陈书婷喜欢的熏香,香味勾人。
她拖长了音,像绵延曲长的酒,也带着钩子,跨越了秦岭淮水,一路拱到陈书婷的怀里。
陈书婷忍不住痒意般抬手压了压掌心,她压低了眼皮,乌黑圆润的眼珠藏在长而翘的睫羽下。
在白家高高挂起的水晶吊坠灯流光溢彩的光辉下,常蕊白皙细腻的脸庞像镀了一层柔光。
我有夸过她的皮肤很好吗?
陈书婷长长地注视着常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能一寸寸用目光舔舐对方裸露在外的全部肌肤。
两人相互无言凝望着,富有成熟韵味的女人使用着上位者的眼神,成功让常蕊有些招架不住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掂量是不是对方不愿意再好脾气地照顾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傻瓜学生了。
这个女人自她年幼时在父亲的生意场认识,杀伐果决,遇事总有办法,在遇到白江波前,建工集团几乎由她和陈泰共同联手打造得蒸蒸日上,这样的女人本就利益至上,手段了得,否则她也不会深得陈泰信任。
片刻,常蕊先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却又被陈书婷挑着下巴又移了回来,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实打实地滚了一遭。
在常蕊的亲吻下,陈书婷说,“我可以帮你找人。”
·
陈书婷具体怎么运作,常蕊不知道,她只记得事后过几天,驱车接高启强的路上,夜晚的冷风越过她打开的车窗,吹散了她脸上还冒着热气的暧昧红晕。
纤白的手指搭在黑色的皮质方向盘上,独特的电子冷光撒在她身上。
高启强没有在公安局坐太久,跟好心的安警官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离开前。安欣还对他说,“这次是对方答应和解,下次可千万别冲动了。”
高启强乐呵呵的应了。一边念叨着“大步跨过”,一边走出了公安局。
常蕊在门口停着车等他,从车窗里抻着头说,“我以为你会打电话让小兰她们接你。”
“常蕊同学,”这个称呼对他这个早年辍学的人来说有些生疏,他磕磕绊绊的喊她,连忙凑到车前,“他们来,时间太晚,路上不安全。”
常蕊笑笑,抬手勾着头发夹在耳后,“上车吧,我送你回。”
“诶呦,这怎么好意思,”高启强挠挠头,染血的纸巾塞在鼻子下,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像是才意识到一样,伸手一把拿了下来,攥在手里塞进裤兜,早就不流血了,“我可以坐班车回去——”
话音未落就被常蕊打断,“你都说时间太晚,班车早没了,我专门开车接你们的,小兰她们不在,就接你一个也行,上车吧。”
高启强还想推辞,常蕊又说,“天不早了,我一个人走也不安全,就当陪我回吧。”
一身狼狈的他只好上车。
京海的路灯高高挂起,将街道照的灯火通明,江水摇晃,灯光落在上面,泛起潋滟。
晚风依旧荡漾,空气是流通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没人告诉他,一个中年男人应当和一个女学生聊什么。
高启强坐在干净的车里,有些拘谨,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不属于大人的局促。
常蕊撇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很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打破平静,“很快就到了,想好等会跟小兰她们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呢,”高启强低低切切地回答,“总不能说在公安局发生的事吧。”
常蕊慢条斯理地追问:“发生什么了呢?”
“有个警官人很好,送了阿盛他们包的饺子进来给我吃。”高启强想到这里,忽然笑了,补充道,“我之前还不知道他们会做饺子。”
“是吗,这个警官叫什么?”
“这是不合规定的,所以……”高启强回得有些犹豫。
常蕊了然,“哦,那算了,你自己知道就好。”
高启强感恩地点点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这次对方忽然答应和解,我才出来那么快,我想会不会是你……”
“你出来看见我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常蕊坦然承认。
不然你不会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出来了。
高启强心里其实早就有猜测,听到她承认,才有种安定下来的感觉。
比起小龙小虎未知的态度,还是小兰认准的好友常蕊更值得依靠。
依靠一个和妹妹同龄的学生什么的……
高启强选择强制自己忽略掉这个事实。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这件事要解决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呢,”高启强双手合十搭在腿上,不自在地搓了搓,“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别在意,在我看来都是小钱而已,”常蕊想了想,为了减轻对方的心理压力,开口道,“小兰帮了我很多,不用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小兰和你的友谊,哪能跟我这件事相提并论……”中年男人急忙摆手,略显厚重的下唇蠕动着,却因为钱兜子里的尴尬而说不出什么补偿的话。
夜晚的灯光辉煌,透过车前玻璃撒到两人的身上,高启强身上甚至还泛着鱼味和烟味,在常蕊整洁的车内,慢慢悠悠地被橘子味香薰包围,像只困兽落入了四面铁蒺藜竖立的围笼。
常蕊已经驶入了居民楼,即将达到高启强的小屋,即使不用看,常蕊也能想象两个人在那翘首以盼着大哥回家的身影,小小的阁楼点着昏黄的灯,灯光摇晃,树荫婆娑。
路边走过一对母子,常蕊忽然起了点别的心思,“小兰说,她小的时候怕一个人睡觉,都是你哄她睡着了才走?”
高启强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对,我把他们从小带到大。”
“那你不就相当于当哥、当爸、还当妈吗?”常蕊想了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启强和她一起笑,笑容里还带了点自豪和欣慰,“对,但阿盛和小兰很乖。”
即将到达家楼下,高启强忍不住想两个人是不是还在等他,是不是还没睡,小兰睡前要喝杯牛奶,阿盛睡觉要掖好被角,家里的被子有点短,得换一床长的。
月亮挂在天上,只露出个半圆,这是年初几,反正还没到十五,月亮不圆,家也不圆。
“这样,”常蕊眼神略过高家,漫不经心地问了,“其实我刚来京海也睡不着,要不今晚也哄哄我吧。”
说罢,她驱车经过高家楼下,只留下了一串车尾气去给小兰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