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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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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樱再一次看见哥哥,是尚楠替她拔出胸口长剑的时候。一霎那的巨痛,把她所有的感觉都抽走了,耳边嗡嗡鸣叫,甚至听不见自己凄厉的惨叫声;隔着泪和汗迭成的朦胧光影,也看不清楚尚楠脸上的表情。
鲜血随着剑身喷出,尚楠迅速封住她伤口周围的要穴,她双眼翻白,身子瘫软,向后倒在死死环抱着她的滢玉怀中。
血点溅上尚楠的衣襟和手背,他咬着牙,挪到车厢另一角,背着姑嫂二人喘息。刚刚恶战一场,才生擒了容磐;又急着为尚樱疗伤,他大汗淋漓,已近虚脱。眼角余光瞥见,滢玉把尚樱轻轻放平,敞开了她的衣襟,边察看,边包扎伤口。他双手兀自抖得厉害,至今不肯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这个妹妹,最娇弱不过了,平日打她两戒尺,便会哭成泪人;她怎能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三尺青锋,刺进自己的胸膛!
半晌,滢玉冰凉的手按到他手背上,"相公,放心吧,樱儿会好起来的。"滢玉是前任太医院院正自小收养的孤女,也是关门弟子,她的医术从来没教他失望过。想到这些天来,妻子儿女九死一生,尚楠既愧疚又心痛,车厢里也没旁人,便紧紧地拥着她,在耳边轻声问:"你自己还好吧?都怪我不好,让你和孩子们受苦了。"
多日来郁积的恐惧、忧虑、委屈……顷刻要化为一场泪雨;但滢玉都强忍住了,只是柔声提醒丈夫,"别说这些了,赶快回京城要紧。"
这一行车马中,有包括容磐在内的战俘、有不日登基的新帝家眷,尚楠恐怕迟则生变,日夜兼程,不过一日,便赶到京城;途中还遇到容研,原来容硕收到飞鸽密报,特地命容研率领军队,前来接应。
容研见了尚楠,满脸喜色,催马走近,两骑并行,"六皇兄说了,大师兄一路辛苦,进了城就不必进宫复命了;先带家人回府,好好休息。剩下那一摊子杂事就交给我吧。"
"回府?"尚楠不解。
"是呀!皇兄已经打发人,把从前的齐府收拾停当,让大师兄先住着;待皇兄登基后,自然再有封赏。"
尚楠心中感动,容硕对他的心愿竟能体察入微,真是把他视作兄弟了;遂向空中抱拳拱手,"谢殿下恩典。研师弟,请转告殿下,尚楠不需要封赏,这样已经很足够了。"
容研笑道:"这可不行,大师兄这回又立了头功,不仅是你,连樱儿都会有封赏呢!皇兄特地交代过了,请你手下留情,千万不要责罚樱儿小师妹。"
在大道上别过了容研,尚楠便率领亲兵,护送妻妹儿女乘坐的马车,回到他出生、长大的齐府。到了大门前,早有容硕安排好的家仆上前迎接,当中好几个,还是从前在府上侍候过的老仆人!尚楠下马和他们相见,无限悲欢,只化为数句寒暄问候。
他撩起马车门帘,"滢玉,你先抱两个孩子下来。"尚樱的褓母领着仆妇上前,先接过孩子。
滢玉想把尚樱扶起来,尚楠却制止了妻子:"把她放下,你自己下来就好了。我自有道理。"
"大少爷,里头是小姐吗?"褓母激动地向车内探头。
尚楠不答,只对滢玉说:"你们先进去安顿,我进宫一趟,让樱儿留下就回来。"
原本一直昏睡的尚樱,已醒过来了,闻言大惊,吃力地爬到车头,叫道:"哥!樱儿为什么要进宫?先回家不行吗?"
尚楠隐忍多日的怒火,终于爆发:"你还知道有个家?你心里若真有这个家,就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军令管不住你,太子殿下又不许我拿家法教训你;可是,我实在没有法子原谅你!你以后就跟着太子吧,没人再敢难为你,包括你这没用的哥哥!"
"哥!樱儿错了!樱儿再也不敢了!哥要怎么罚都行,只求哥哥不要撵樱儿走!"尚樱知道这回兄长动了真气,慌得声音都抖个不住,连声痛哭求饶。
尚楠已重新跨上马背,挥手示意驾车的亲兵动身,"你不用白费气力了,樱儿,从你背着哥哥离开军营那一刻,就该想得到会有今天的结果。"他冷冷地朝车窗内说。
马车在青石板地上绕了个大弯,调过头来,驶向来时的大路;尚楠提缰控马,紧随其后。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尚樱竟从车前面窜了出来!
尚楠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探手去捞她,却还是慢了半步,只抓着半片衣角,尚樱的身子已重重摔到地上!
尚楠单膝跪地,一把抓起她,只见她疼得脸都变了,牙关紧咬,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地望着自己,手按在右胸的伤口处,鲜血正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尚楠又气又疼,恨不得一掌打死她了事,"死丫头!我没教过你轻功吗?你……"街上渐有行人好奇地聚拢过来张望,他赶紧抱起妹妹烧得滚烫的身子,小心地放回马车上;尚樱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他只得也坐到了车上,悻悻吩咐:"回家再说!"
把尚樱交给滢玉等人,尚楠便进宫了。毕竟容磐刚刚落网,当中又夹着刘芳艾这么尴尬的一层关系,他知道,容硕需要和他一起商议。
直到三更时分,尚楠才回到府中,径直走到尚樱房间,去找滢玉。才进门,便听到稚嫩的童声:"爹爹。"却是他的长子嘉熹,揉着眼睛从母亲怀中挣扎下地。
"熹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尚楠半是惊讶,半是责问。
滢玉轻轻推了儿子一下,"不是有话想跟爹爹说,一直等爹回来吗,快说吧。"
嘉熹走近尚楠,忽然跪了下来,双手抱着父亲的腿,把小脸蛋贴上去,"熹儿想求爹爹饶了姑姑!姑姑都是为了熹儿,才会惹爹爹生气的,没有姑姑,熹儿早就不在了!姑姑流了好多血,可疼了!爹……"他刚哭出声音,便被母亲小声制止:"别吵醒姑姑!"
尚楠怜爱地把小小的儿子抱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床上沉沉入睡,双颊异样通红的尚樱身上。"滢玉,今晚我要连夜动身到北边去看看,据说突厥兵营有点动静,不知是不是冲着福王来的。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万一我……迟迟回不来,她又不见好转,你就动用家传的圣药吧,就藏在……."他附耳叮嘱了几句。
滢玉含泪,先是猛地摇头,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幸好突厥人见福王大势已去,便没有真的出兵来犯,不出一个月,尚楠便回到了京城。这一个月里,容硕已把容磐和已成年的两个儿子依律处死,其余家人永久幽禁;他刚刚回朝,立足未稳,还不想和刘氏世家彻底翻脸,只废黜了刘芳艾太子妃之位,让她回娘家闭门思过。
对尚樱的伤势,容硕极之关切,不仅亲自登门探视,还下令太医院全力协助。待尚楠回京之时,尚樱总算已能勉强下床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