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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陈遥想了想,“吴哲,我好像知道你床头那张纸上的字是谁写的了。”
      吴哲有些惊讶,“哦?陈医生居然知道了?”
      “但是我不肯定,因为我只见过他一个签名。就在你的访客记录上。”
      “你说的,是这个袁朗?”吴哲有点小兴奋了。
      “对,不过啊,我看他的签字和这上面的字体有些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怪怪的。”陈遥笑笑,她自己也有些怀疑。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是袁朗写的没错,毕竟最近来的人只有他一个。

      吴哲开始很认真地看那些关于过去的故事了,陈遥坐在他身后的病床上听他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和昨天大致差不多的对话,陈遥忽然有点时空错落的感觉,深感难过,这还只是一个她刚认识了两天的人,那么,对于那个袁朗来说,每次来看望病人的时候,都要重新经受一次,好象电脑不断的重启,就在你进行作业的时候重启,你存入的东西在重启后都会一干二净,彻彻底底。

      想到这里陈遥眼睛有些湿润,她揉了揉。吴哲很敏锐地察觉,“陈医生?”
      “没事。我昨晚看电脑的时间太长了,眼睛不大舒服。我去滴一点眼药水,吴哲,你先一个人在这里看好吗?”

      陈遥出了病房,她忽然想起来这两天都是自己在这里陪着吴哲的,那么,以前都是他一个人度过那些没有记忆的时间吗?陈遥找来护士长,过问清楚情况。李院长在的时候会每天过来察房的,不在的时候也会由护士长按时每日通报情况。陈遥有些迷惑了,这样分明就是李院长很关心这个吴哲,可又为了什么不和作为吴哲第一联系人的袁朗做好沟通呢?

      陈遥想起今天下午自己就该下班了。于是匆匆跑回去,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还得在医院,又把晚饭做好了,给儿子写了一张道歉的纸条。晚上袁朗来的时候她必须和他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晚7点。陈遥回到了医院。

      陈遥和吴哲一起把白天看的东西又细细地理了一遍,然后吴哲又很高兴地说自己想起完毕两排大白牙了,“陈医生你不知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白的牙。哎呀,不给牙膏广告代言真白瞎了。”

      陈遥说咱们趁还有时间去做个MRI?①
      吴哲说好,于是陈遥就推着他坐了轮椅去检查室。

      上一次吴哲的MRI记录已经是一年前了,陈遥觉得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也说不清。

      吴哲被推进机器的时候有小护士来告诉陈遥,“陈医生,有一位姓袁的先生找您。”
      “行,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守着可以吗?我去去就回。如果在我之前出来了,就把206推出来。”
      小护士点头说好。
      陈遥对着话筒和吴哲说话:“吴哲,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我去去就回来。”
      “没问题,陈医生。你去忙吧。”

      陈遥不是第一次见袁朗了。但是真和他面对面说话时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您好,我是陈遥。”

      对面的男人仍旧是一袭军装,先敬了个礼,才把手伸给陈遥握住。“您好,我是袁朗。我想其实我们见过的。就在这医院里。”

      陈遥把他带去吴哲的检查室外,“我们可能以后要常打交道,别这么客气了。袁朗,我想问问你吴哲以前的事情。你听好,我不是要问你那些他档案上有的东西,也不是问他的电脑的里那些,而是这个人的一切,包括他怎么受得伤,还有他受伤后所有的治疗情况。”

      袁朗听完略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他的一切你都有必要了解?”
      “对。否则我无法对他进行治疗。”

      袁朗看着陈遥先是有一会儿不说话,然后才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陈医生,这个情况李医生也是知道的,而且拖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以为没什么希望了,说实话,刚才你提出治疗这两个字我比较吃惊。也很怀疑,美国也去过,国内的专家会诊也做过不知道几次了,可根本没什么效果,而且……”袁朗停顿了,“而且每次治疗,都太痛苦了。四次手术,每一次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陈遥想到这些了,但是看到袁朗的表情,那些准备好的说辞都说不出口。

      就在两个人都无话的时候。检查室的门开了,小护士推着吴哲出来了。

      陈遥站在一侧,看着吴哲抬头,他看袁朗的样子有些迟疑,好似不太相信,又好象见到了一个不再陌生却又远隔千里的人。

      吴哲看了看陈遥,陈遥冲他点点头。吴哲这才把手伸给袁朗。

      “您好,我是吴哲。”

      袁朗维持了一秒钟的迟钝,而且这个停留的时间点几乎晃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还是先敬了个礼,然后才伸过手去握住吴哲的。

      光线弯转,时空变迁的感觉。

      几近隔世。

      多年后陈遥仍旧能够很容易的回想起袁朗和吴哲那次见面的每个细节。可能对他们两个而言是很寻常的事。但是对陈遥来说,震撼的感觉多一些。

      在走廊里吴哲睁大了眼睛,看着袁朗不说话。静静握住的手过了很久才松开。陈遥示意小护士先离开。吩咐说要在9点后把检查结果送到办公室,然后对袁朗说,“你来推他吧,我们回病房。”

      袁朗把军帽摘下,吴哲顺手就接过来了。陈遥看着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这种情况是个好现象,说明病人已经开始懂得配合。

      轮椅和地面产生摩擦。整个走廊顿时空旷之极。这间医院平时人就不多,都是以疗养为主,这个时候人就更少了。陈遥走在他们身后,听吴哲问道:“我和你很熟吗?以前?”

      “还行。”袁朗简单作答。
      “你骗人的吧,如果只是还行,你会三年来一直不间断得来看我?”吴哲笑了起来。
      袁朗开始并未回话,后来又说,“你是我的战友,作为军人,这很正常。”
      “那我其他的战友怎么不来?”
      “他们比我忙。”
      “可是你今天也不是很快就来的。说明你也很忙……”吴哲顿了顿又自顾自地说:“袁朗,我觉得,你在撒谎……”

      袁朗忽然停下来,陈遥一看是到了206了,就上前一步把门打开,三个人进去。

      吴哲依旧是坐在轮椅上,陈遥让袁朗坐在床边。她自己开了笔记本,“你们说,我给你们记下来,吴哲,你明天可以看。”

      吴哲转向袁朗。“你在回避我。”陈述句,毫无疑惑的语气。
      “我没有。吴哲,我只是有点累,而且,你要知道,三年来,每次我来看你,你的第一句话总是‘你是谁’……今天你居然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有些不适应。”
      “袁朗。”
      袁朗一滞,“什么?”
      “我在叫你的名字,袁朗。我没有问你是谁。”吴哲又解释说。

      袁朗侧低了头,随后又看着吴哲,“好。我听到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来看我?”吴哲穷追不舍。
      袁朗有些迟疑,他看着陈遥,陈遥说,“说吧,如果你希望我回避也可以。只是你们要认真自己做记录。”
      袁朗摇头,“不必,我只是从来没这样和他交谈过。真的有些不习惯了。”
      陈遥问:“那你们以前是怎么交谈的?”
      “我每次都要和他解释他的病,然后再告诉他以前的一些事情,可今天……”
      “今天他已经做过功课了,所以你的例行讲解都没有用了?”
      “对,有些事,我已经习惯了放在心里。”
      “那就都说出来。对你也有好处。”
      “你觉得这样会有帮助?”
      陈遥看看吴哲,又说,“袁朗,我觉得你的出发点不对。有些时候我们做事不是考虑它到底会不会有帮助,而是要做了才知道。不管怎么样,这段路必须走,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给吴哲对症下药。我并不知道李院长的意思,但是既然吴哲在我负责的这个区,我就有义务尽全力治好他。”

      袁朗很严肃地看着陈遥,陈遥被看得有些麻麻的,这个人看着人的样子好似能把你看穿。真的不好受。

      “陈医生,谢谢你。”袁朗说出这话的时候陈遥知道,他已经同意了。不过他说的陈遥也能够理解,毕竟经历了一次吴哲对自己的遗忘,就很容易能想到他这三年来每次看到吴哲的记忆空白时,那种失落感。

      “吴哲,你问吧。我会知无不答,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以前的事。”

      “你为什么来看我?”还是这个问题。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袁朗冷静地看着吴哲,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种不经意的心安。

      “有多重要?”
      “最重要的那种。失去你我会生不如死。”
      “可你会继续活下去。”
      “对。我会继续活下去。”

      陈遥有些明白了。她略有些惊讶的看着袁朗,袁朗向她点头。

      原来,他们是恋人。
      原来,他这样地怕失去他。
      原来,这才是他会隐约记得这个人的原因。

      “袁朗,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然后不断的遗忘?”
      “你在一次任务中,为了保护我受伤。送到医院后开颅手术,取出了弹片,但是由于你推开了我自己承受了一块石头的撞击,可能导致了你的病。但是,具体过程我不能说,对不起,吴哲。”
      “别说对不起,当兵的不知道说这三个字,错了就是错了。但是你没错。”吴哲静静地坐着说话。晚上的月光撒进窗内。

      袁朗先是点头说是,然后一惊,“你怎么知道当兵的不说这三个字?”
      陈遥一个机灵,打字的手都颤了。

      吴哲,好像真的想起了一些东西。

      吴哲想了想,“我不知道……就是那么从脑袋里出来的一句话……”

      陈遥有些激动了,这在选择性失忆的病症中几乎属于非常的进展了。

      袁朗很镇定,他依旧在询问,“你确定这是你自己想起来的?”他让陈遥感觉他才是医生。
      “我确定。”吴哲说。

      陈遥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吴哲的MRI检查报告,袁朗你们聊吧。不用做记录了。吴哲你九点睡觉,然后袁朗你把情况再告诉我,好吗?”

      这是医生最大的让步了。陈遥感觉她可以相信袁朗。

      袁朗看着陈遥出去了。

      吴哲坐在轮椅上,很安静,和以前不太像。

      “我以前经常这样和你说话吗?”吴哲问。
      “也是,也不是。你以前话很多,我们都说你是小话唠。”袁朗轻笑。他心底里第一次感到柔和的情绪,在医院里。
      “你笑起来很好看。”吴哲眨了眨眼睛。

      袁朗怔住。
      他想起吴哲以前说过的话。

      [个死烂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笑!笑得让人都甘心把自己卖给你了。]
      [那把你卖给我吧。]
      [呸,你买得起吗?小爷是非卖品。要卖也卖个能给爷做饭洗衣的,要你个老爷们干嘛。]

      只是,再难不过,似曾相识,却再回不到从前。

      “很让人心安的感觉,好像你这样笑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吴哲补充道,他以为袁朗没明白。可是看到袁朗有些奇怪的样子,又说:“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是我想起以前的事了。”袁朗淡淡地说。
      “以前的事?”

      “对。你以前说过类似的话。”
      吴哲很惊讶,“我不知道。我并没想起来什么。如果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你继续问吧,我会回答你的。”
      吴哲拿起一张纸,“这是你写的?好让我每天都记得看看电脑里的东西?”

      “应该算是你写的。”袁朗笑了。很淡然,很温柔的笑,只一抹,轻松地划过脸庞。他略有些消瘦的脸因为这个微笑显得稍有光芒。
      “怎么是我写的?我的字和这个差很多啊。”吴哲拿起另一张自己写的给袁朗看。

      袁朗把吴哲的轮椅推到桌子前,重新拿出一张新纸,给了吴哲一支笔拿在手里,然后站在他身侧握住他的右手,“想写什么?”声音刮过耳侧,宛若昨日影响回放。音与实的交折相接,何况那声音魅惑低沉,要人想起几万年前的冰山孑立,强势暗隐了霸道,几乎一曲华美的交响乐章,只是,残缺了音符,那样的悲伤。

      “写你的名字吧。”吴哲不明所以心脏轰鸣。几乎无法抑制得想要大声呼唤什么,却找不到途径。

      袁朗轻轻握了他的手,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和动作,在纸上轻落了字迹:袁朗。吴哲。

      两个名字。两份记忆。

      如果你不曾记得,那么我替你保管。

      吴哲回身看着袁朗,“你很爱吴哲。”他说的镇定如昔。尽管不如曾经活跃而充满朝气。
      “对。我很爱吴哲。”

      “可惜我不记得。”吴哲有些不想继续看他扭过了头。
      “吴哲,我从未因为这个而责怪你。是你为了救我才受了伤。如果不是你,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是我。”

      “那么,[吴哲]也很爱你。”
      “对。”袁朗一语落地。沉重而无所踪影。

      吴哲有些激动,他轻轻抬头,想要印证什么,可是忽然头疼欲裂。
      “是不是到时候睡觉了?”袁朗看一眼时间。

      “是。但是我不想睡。”吴哲道。
      “病人应该遵循医嘱。否则……”

      “我怕明天我又忘记。”
      “忘记这一切?”

      “我怕忘记你。”

      袁朗有些口干舌燥。“吴哲,睡吧。明天会是另一天,陈医生也说了,会好好安排,希望治愈你的病。”
      “但是她也说了,这种病症并不好治。”吴哲很冷静。他好像又变回当年那个和袁朗在审核评估时固执的青年,咄咄逼人而毫不逊色于任何人,头脑清晰而保持平常心。

      但是放在从前,袁朗很轻松的给了吴哲答案,可这个时候,袁朗第一次憎恨自己的思维不苟敏捷,他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辞。

      “我和你保证,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我。靠你自己。”
      吴哲笑了,“别扯了,你又不是上帝,当小生是个孩子啊。袁朗……”

      一个语句,一个刹那,一个表情。

      世界几乎在这个瞬间击中袁朗所有感官,漫天都是金色的空间旋转,他感觉以前那个吴哲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就这样安静地和自己说话,而且,不是做梦。

      有些难以控制地说话。“吴哲,别这样对我说话。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你。”

      吴哲无奈地上床睡觉。袁朗给他盖好被子,“不睡是不是头会疼?”
      “你怎么知道?”吴哲先是问,而后又说,“哦,以前你来看我的时候就是这样。”

      袁朗坐在床边,“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电脑里的‘队长’,是谁?”

      “是我。”
      “你对我很严厉。严师出高徒吗?”

      “不算是。你曾经说过,我们俩之间只有一步之遥。我说,我想给这一步之遥,加点沉重的东西。”袁朗叙述过往。

      吴哲又一次睁大眼睛,他在思考袁朗的话。

      袁朗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想东西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睁大眼睛。只是,为什么,这样的小动作会让自己心酸无比。

      “睡吧,别等医生来催。”

      吴哲睡过去。袁朗看着他,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到最强烈的挣扎和内心碰撞。吴哲从来没有和他这样交谈过,他们之前的对话都是围绕着最基本的话题,袁朗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开门见山地说出最心底的东西。

      但是,说出来之后,更加的伤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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