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张小凡[诛仙×青云志]》韦七夫人

2、青云

　　再醒来，张小凡已经身处一间厢房之中。在青云山上度过少年时期的他自然认得，这是青云山上最普通的弟子房。
　　张小凡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右腿上的伤好似被人处理过，白色的纱布紧紧缠绕着，已经不怎么痛了，看着自己纤弱的双手，张小凡却真的好想笑。
　　真的，回去了。
　　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草庙村被屠杀的那天，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却确确实实发生了。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回到师父身边，为师父奉上一杯茶，听他再骂自己一句“不争气”呢？一想到自己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张小凡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一名道士打扮的青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却正是这两个人让张小凡在跟着那青年道士去往玉清殿的一路上都惊悚不已。
　　这两个人，一个的面容虽然有些模糊，不过依稀可辨是少年时的林惊羽，彼时的他尚未学得青云功法，但因为殷实的家境和自小的聪明已经有了一点点小小的骄傲，只是突逢大变，略显苍白。
　　而另一个，却正是张小凡痴愣的源头了，那木讷哀伤的脸，那怯生生半掩在林惊羽身后的小身板，俨然是少年时候的张小凡，可如果面前之人是张小凡，那自己，又是谁？
　　方才，那个张小凡冲过来抱住自己的时候，管他叫“大义”。张小凡一瞬间便想到大竹峰上那个温和内敛的二师兄，随即才在十分久远的记忆中，模糊地找到一个老是跟在他和惊羽身后的小屁孩，好像是村中屠户凌家的孩子，面目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一路行至玉清殿前，途中那青年道士介绍了青云六景的云海和虹桥，少年张小凡和林惊羽自然是感慨万千，而真正的张小凡或者说此时的凌大义，却丝毫没有感觉。
　　一则因为这玉清殿留给他的伤痛远超过美好，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还在消化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事实。
　　殊不知，那带领他们穿越虹桥的青年道士也在暗暗悲叹，小小年纪遭逢大难，连这青云奇景也不能分去这小孩的注意，看来是伤痛得太深了。
　　下了虹桥，便能遥遥望见玉清殿了。玉清殿坐落于通天峰顶，常年云气缭绕，宛然一派仙家气象，有石阶通往那里，从下方看去却像是通往天境一般，不枉“通天”之名。
　　石阶边，碧潭里，一庞然大物跃然而出。青年道士早在天色突变时就有了准备，此时远远飘身立在空中，只可怜三个小孩被当头而下的水淋成了落汤鸡。张小凡和林惊羽却是受惊不小，而凌大义反而被这冷水一浇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挡在了另两人身前，直面水麒麟琥珀色的双眸。
　　那青年道士不知何时飘了回来，颇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站在前方的凌大义，方才单掌竖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灵尊，他们是诸位师尊特意召见的。”
　　水麒麟也不理会他，不知看到了什么，鼻翼微微动了动，低下头来蹭了蹭凌大义。
　　凌大义已经不是张小凡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孩而已，被水麒麟大头一碰，一下就跌倒在地，身后的林惊羽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边将张小凡护在身后，一边颤抖着双手来扶凌大义。
　　青年道士资历尚浅，面对水麒麟的异状也有些不知所措，正想着是不是赶紧上玉清殿通知师尊，却见水麒麟眼珠转了转，像是疑惑又像是思考，然后打了个响鼻，不再搭理他们，径自转身回碧潭里去了。
　　见水麒麟回去，青年道士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示意三人继续走，一边向他们介绍了水麒麟的来历，还带着他们又向水麒麟行了个礼。
　　凌大义却没有行礼，他大约能猜到水麒麟方才诡异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境界。
　　虽然他的身体已经不是张小凡了，可是他的灵魂依然是。作为一个曾经将佛、道、魔三家功法都修炼到极致的，嗯，魂魄，他的境界依然处于那非人非仙的边界上，即使如今的身体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只要他愿意，他依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修为修习回来。而水麒麟的老主人，青叶祖师，不也正是处于这种境界吗？
　　走过石阶，来到玉清殿外，只见门扉大开，里边光线充足，远远地可以看到在仿佛遥不可及的大殿尽头有七人气度庄严地坐在那里。青年道士整了整衣衫才迈步进去，凌大义也因为多年养成的习惯去打理衣服，不过刚刚被灵尊淋了一身的水，再打理也十分狼狈。
　　“掌门师尊，各位师叔，弟子常箭，奉命将三位少年......”
　　话未说完，却见侧门那里被人扶出来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大殿中的庄严，只听他语无伦次地喊着：“鬼，有鬼，是鬼……”
　　张小凡已经扑过去拉住那王姓樵夫急急询问村中惨事了，林惊羽稍微克制一点，但也跟在张小凡身后。
　　凌大义颇为不忍地别过头不去看他们，即使已经过去几百年，他依然记得，当这个疯癫的樵夫看到满身鲜血的普空时，那种深刻的恐惧。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不知道那个被称为天音寺年青一代领军者的法相是如何淡然地把一切娓娓道来的，若是自己可能早已羞愧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毕竟当时的他只是一个木讷而不善言辞的迟钝少年罢了。
　　王二叔被人搀扶了出去，林惊羽拉着张小凡跪下，却完全忽视了同样站在一旁的凌大义。是了，小时候，因为他们二人年纪最接近，所以关系也是最好的，经历了这样的大难，林惊羽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能记得张小凡已经不错了，又岂会记得他这个小跟屁虫呢？
　　不过凌大义也无所谓，当初的一幕幕从他的记忆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张小凡”去经历他曾经历过的这一切，就像看一出戏。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抵不过那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上的，矮矮胖胖的身形。
　　从步入玉清殿开始，凌大义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田不易吸引了过去，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想紧紧抓住的人，此时活生生地坐在那里，因为距离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悲悯之情。
　　是了，师父从来都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他的慈祥全部都藏在心里，外显的就都是严厉和苛刻了。可师父在收他为徒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在那沉浸杀戮的十年里他都没有忘记过，守护民生，让浩然正气长存天地，师父的一生不就是在践行这些吗？乃至最后，以身证道。
　　凌大义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想里，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田不易，只觉身侧的衣摆被人牵动才惊醒过来，看向身畔，却是跪在地上的张小凡在拉自己的衣服，让他也跪下磕头。
　　凌大义却是不肯的。天地间，除了田不易已经没有人值得他跪下了，当然还有师娘苏茹，至于道玄之流，他则连曲一下膝盖都是不愿意的。不论是碧瑶的死还是师父的死，归根溯源，都是道玄的心魔深种引起的悲剧，甚至连苍松的背叛和万剑一的死也都是因为道玄，这样一个比恶魔还要恶魔的人，如何值得他的叩首。
　　不知道林惊羽说了什么，道玄挥了挥宽大的袍袖，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仙家模样，引得张小凡连拉凌大义一起磕头都忘记了，一迭声地喊“神仙爷爷”。
　　大约是张小凡的童言无忌取悦了上座的众人，纷纷露出了一丝微笑，而一直只看着田不易的凌大义却看到，田不易没有笑，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
　　凌大义也曾天真地叫过神仙爷爷，当时的他是多么佩服道玄的仙人气度啊，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座的所有人里，真正对他们有悲悯之情的，只有一个田不易。而其他人看待他们，就仿若天地看待世人，草芥之流何以入眼？他们的怜悯来得快去得更快，快到派出一个萧逸才就把他和惊羽视作一生大仇的惨案抛到了脑后。
　　道玄询问当夜发生的事，林惊羽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张小凡支支吾吾也被众人以为是年幼遭变而成的恐惧，继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凌大义身上。
　　凌大义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让他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们天音寺的普智心魔侵体杀了所有人，让他心魔侵体的原因是苍松要抢嗜血珠，而苍松要抢嗜血珠是为了背叛青云给万剑一报仇？要是真这样说了，估计他会被当做疯子，哦，不对，应该会被当场格杀。
　　于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凌大义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道玄叹了一口气，估计以为他也和张小凡一样被刺激得失了神智了。他叫出宋大仁讲述经过，宋大仁一直站在田不易身后，就像凌大义一直注视着田不易，他也一直注视着这个由自己亲手抱上山的孩子。听闻掌门唤他，才将事情娓娓道来，他虽然长得高大魁梧，声音却是十分儒雅好听的：
　　“今日一早，弟子和几位同门师兄弟办事归来，御空而回。在经过草庙村上空时，弟子无意间低头，竟发现村里有二百多具死尸堆在一起，惨不忍睹。弟子等人连忙下去查看，却见这个最小的孩子呆立于村口，弟子上前询问，这孩子大概是受惊太过，见到弟子便昏厥在弟子怀中。之后，弟子与师兄弟们一起寻找活口，在村后发现了这两个孩子昏迷不醒，而那疯癫汉子则是在村边茅厕之内找到的，发现他时已然神志不清了。”
　　林惊羽身子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抓着宋大仁问：“这位大哥，请问你们清点过人数了么？”
　　宋大仁眼含同情：“我找到了一位平日与你们村里交易柴火的师弟，他对你们村里村民的情况很是熟悉。经他辨认，再经过我们点数，草庙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除了你们四人，都不在了。”
　　听到宋大仁的话，林惊羽和张小凡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看着情绪又激动起来，却听道玄轻轻叹了口气，左手轻拂，袖袍内飞出一颗红色小珠，飞到二人身前，在他们额上心口滚了几滚，二人立刻瘫软了身子，倒在地上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