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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迟州篇七 ...
白符倏然转回身来,却看见一颗橘子直愣愣杵到自己眼前。
“吃么?”
苏雀左手递橘子给他,右手也不闲着,正拿着另一只橘子往嘴里塞,两眼漫不经心往窗外看。
白符被打岔,将苏雀的手挡开,不死心又问一遍:“你那雇主,到底是不是卓悠悠的兄长?”
苏雀送橘子被拒,心也很宽,自己嚼吧嚼吧吃了,听白符追问,眼神便收回来,落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白符是满含不悦与急切,苏雀的眼里却似酿出了笑意。
白符本就生得白净,小脸尖下巴秀气得很,又加沈大娘巧手妙施,水红胭脂在眼尾轻勾,一双桃花眼眨眨也能勾魂摄魄。只可惜眉宇之间全是英气,嘴角也挂着坚毅的弧度,就因着这几分男子气,好好的一个西施胚子,硬生生扭成钟无艳。
苏雀看着看着,眼中笑意愈盛,“你别说,这样扮起来,还真不能细看……”
白符恼怒地将发髻扯烂,“这不是你想看的吗!”
白符忍下一口气,刚要耐心地问第三遍,苏雀却抢道:“你为什么非知道不可?困在我身边,你也不能去给你爹通风报信,知道了又如何呢?”
说完去看那牢门。除了两个守卫一左一右分立两侧,什么也没有。也许卓悠悠释放当日那人会在此现身,但更可能不会。到时候白符守不出个结果,不是要疯了么?
白符和苏雀一道,将目光投向地牢门口,“‘知道’这件事本身,就贵重无比。我如笼鸟槛猿,无法左右他的所为,于世间已十分无用,若还不能知道真相,岂非可悲可怜之极?”
不是无用,是于世间无用。白符这份野心震动了苏雀。
他原以为,白符的骄傲不过来自府尹公子的身份与迟州第一的名目——官宦世家是以娇生惯养,天资聪颖是以恃才傲物,听起来就顺理成章。类比之下,就如同生于武林世家又颇有武学天赋的少年,那不正是十六岁之前的自己?
可白符的这番话让苏雀明白了,他与自己根本一个是天上的鹞子,一个是水中的锦鲤,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不相干。当年的苏雀何其不求上进,每日所求三件事:吃得饱,穿得暖,哄得堂兄开心。而白符的所求,是对整个世间有用。他这份抱负,岂是骄傲二字便能说得清的?
苏雀忽然有些后悔打扰了白符的人生。若没有自己斜刺里这一掳,八月乡试过后白符便该进京,来年或者就成了状元,那怎么也能算“对世间有用”了。
心念一动,苏雀嘴角翘了,道:“杀手的规矩,雇主的容貌不能透露给你,你要气便气吧,气完记得把头发束回去。”
“且这里没有富余的男装,你恐怕要多做几天姑娘。”
白符一口气没上来,大咳不止。
天色暗下来之后,苏雀便半躺着睡了过去,怠惰程度令白符瞠目结舌。
过去他虽不认得什么习武之人,但话本倒是读过不少,都说要在江湖上立足,必定要勤恳练功。虽不一定一日都不得闲,但怎么说也该精神奕奕才是。再看苏雀,动不动便往床上一歪,活似一条大长虫。
太不对劲了。
白符悄然走近,苏雀鼻息平稳吐纳均匀,一副睡得香甜的样子。恶向胆边生,白符骤然大喝一声。
苏雀没被吓到,眼皮都不动一动,“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好了?”
他的怠惰只是障眼法。
白符验证了心中所想,快然道:“我是量你不敢动我。你说绑我是受人之托,可除了偶尔的戏耍,对我却百依百顺,还有讨好之意。”
顿了顿,郑重其事道:“你是有求于我。”
苏雀张开双眼,让过弯腰凑近的白符,翻身下地。
白符长发尚未束起,发梢被苏雀带过的风撩动,很有几分飘逸。他侧目去看苏雀的背影,眼尾弯弯一抹绯红映着眼波流光,竟有妖艳之感。
苏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转身递来。白符轻巧捻过,展开读道:“月日某白。雀儿吾徒!别来三月,不得尔书。山中秋至,木落英凋,鸟鸣猿啸,不闻人声,凄惶甚也。月夜作诗,聊以慰怀。诗云:料峭斗星孤,僧惊月下竹。清风摇碎影,病榻懒翻书。”
“这是我师父的信笺。他大字不识几个,却素爱附庸风雅,有话不好好说,偏要作个诗。我看不明白,想让白公子帮我解答则个。”
一个“求”字这么难说出口吗?白符对苏雀迂回的表述心有不满。
但展示自己聪明才智的机会,白符若错过便不是白符了,因此慷慨道:“迟州第一才子帮你解这小小的字谜,牛刀杀鸡。你师父怕你蠢笨,勉强自己写了四句五绝,矫揉造作,自相矛盾,堪堪成韵。不想你这不念书的徒弟还是不争气,一句没看懂。”作势叹了一声,接着道:“料峭斗星孤,是深夜,僧惊月下竹是拜谒,清风摇碎影是摇曳,病榻懒翻书则是书页。你师父为了告诉你一个叶字,足足说了四遍。苏雀,我知你笨,但不知你笨到这等地步。这首字谜粗浅鄙陋至五岁孩童也能解,你却还要来问我,贻笑大方。”
苏雀毫不动怒,仍冷着脸点点头。
这人的脾气也太好,心绪似乎永不会有波澜,无趣。白符心中另有打算,脸上却浮现了惯常的鄙夷。
正待回窗口接着望夫,不想左手手腕却被苏雀扯住。一拉之下,白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嘶嘶有声。
苏雀道:“果然还痛。”
白符只觉右肩被苏雀一按,明明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自己却腿一软,坐到了床上。苏雀左手按过他肩膀,而后便行云流水绕到他身后扯开衣带,右手则握住他领口往下一拉,连外衣带亵衣齐齐扒下,本来雪白的肩头竟有一大片青紫色的淤痕。
那一撞过去已有六七日。初时白符无甚知觉,三日后始现淤青,疼痛愈重,以致左臂稍稍抬起都不能。越痛越气,偏还赶上要和苏雀的雇主比耐心,不能妄动,白符度日如年,无从泄愤,用仅剩的右臂摇落了院子里一树石榴花。
如今平时已不疼了,也能抬臂,动静如常人。可淤青还未褪,肩头自是不能碰的,手臂用力扯拽也会牵动痛处。就凭苏雀方才那一扯的力道,白符觉得自己又要多疼半个月。
苏雀看到这伤,却感到一种来自遥远的暖意。
这种伤,从前见的不少。他自小与堂兄一起学武,动不动便滚在一处,少不了没轻没重的伤了对方。算起来还是苏雀受伤比较多,倒不是因为他功夫不济——论武功苏雀远胜过堂兄——实在是他的好性子注定了他只能是纵容的一方。
后来苏雀离家,再没遇到过对手,凡出手必杀人,这样的伤也见不到了。
此刻白符肩头一片淤青,倒让他想起了从前的温柔时光,朝白符伸出左手,掌心平摊,“药给我。”
白符愣住了。苏雀明明还是那把低沉的嗓子,却怎么好像掺进了几缕三月的春光。
那瓶跌打药膏白符一直收着,换女装时顺手塞入怀中,此刻便掏出来递给苏雀。
苏雀接过药瓶,将白符身子一转,让他的左肩朝着自己。单手开了瓶塞,将药膏倒入掌中,两手相合一旋,分别从前后两侧按上白符肩头。
白符只觉左肩一热,说不出的舒服,原来是苏雀真气自掌心汩汩而出,为的是尽快推开淤血,让他好受一些。
其实这等皮肉小伤,用热水浸湿手巾来敷也是一样。苏雀损耗真气,多此一举,却丝毫不觉浪费。隔着白符的肩头,苏雀好似穿过十年光阴,回到与堂兄共坐一榻的那晚。当时苏雀不顾隔日便有门派的比武大会,催动真气替堂兄推开脚腕的肿块,皱眉埋怨道:“竟从树上掉下来,你不会轻功的?”堂兄从怀中掏出一节手绳直愣愣杵到苏雀眼前,不耐烦道:“还不是为了你娘留给你的这东西?”一边疼得倒吸凉气一边骂道:“那喜鹊也是瞎眼,手绳哪里像树枝了,能拿去筑巢?”是了,那时候自己也爱皱眉头,也常被堂兄逗得嗤笑出声……
“疼!”
白符叫喊一声,苏雀这才回过神来。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想得这么入神,可笑啊可笑。
见白符肩膀淤青周围已现血色,苏雀收回手掌,重新帮他穿起衣裳,淡淡道:“我撞到你原没有用力,不成想你伤得这么厉害。不过说到底是我的不是。我没打算伤你,绑你也是情非得已。他人做了错事,我助纣为虐,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又犯下新的过错……事了之后,你要怎么罚我,我也认了。”
白符正待开口,苏雀将衣带递还给他,补充道:“除了进牢。”
白符闭嘴了。
四野俱寂,月上柳梢。
守地牢的侍卫一个换一个地打起了盹。
白符站在月光之下,看着宽大的夫妻床,有苦难言。他甚至猜测苏雀让他乔装成女人,就是垂涎他的美色,意欲不轨。他们江湖中人搞来搞去混蛋得很,前有魔教妖人为男宠血洗前朝丞相满门,后有护国寺大和尚还俗断袖断得朝堂皆知。自己俊美如此,苏雀见色起意不是没有可能。
转头看到苏雀同样一脸沉郁顿挫,才相信自己冤枉了他。
苏雀不言不语打开衣柜,并没有一床备用的被褥可打地铺。此时再叫小二送被子来,未免让人起疑:若是夫妻你们不睡一张床?若不是夫妻你们住一间房?怎么都不是。
正想着是否要打坐一晚参悟心法,便听得白符出言讥讽道:“你这女扮男装的妙计着实不俗,今儿咱们都别想睡了。”
苏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若决心不睡了,那好极,把床让给我。”
白符咯咯一笑,“你睡罢,我隔一刻便逃一回,保管叫你一夜睡不满一个时辰。”
“这有何难?”苏雀足尖点地,一瞬飞掠至白符身边,一手拂过他膝弯,另一手往他双肩一扫。
白符晃神的刹那,四肢竟无一能动,跌坐椅中。
苏雀凑到他耳边一尺,歪头盯着他,“有趣么?”
白符确实觉得有趣,但此时承认有失脸面,撇撇嘴道:“方才还说任我驱使,这又对我动手了。苏大侠,您食言也忒快了。”
苏雀摇摇头,“我说事了之后任你驱使,现下事还没了。再者,你不招惹我,我也不愿对你动手。”
“世上的事,原都是有来有去,互为因果,白公子。”
“有来有去,互为因果……”白符怔愣愣低回地重复这一句,忽地昂首张大了眼睛,“那不是她兄长!”
周末两天被琐事牵绊,推迟了更新,好在没人追……
这章开八苏公子!也是有故事的一位朋友~~
感觉迟州案主线都被我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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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迟州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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