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三十六烦恼风

84、天阳城

　　竹屋内浓郁的紫气似绸缎一般，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墨衣男子的周围环绕流转。终于，在世界的第一束光芒洒上那张出尘的脸庞时，男子缓缓睁开了眼，凤眼中瞬间紫电漫天。

　　“一入化神，果真是进一步难如登天”秦了心中感叹。停在化神初期已足有三年，日日修炼，却仿若在做无用功。自然，他知道这种事急不来，毕竟除了日复一日的打坐、闭关，机缘是更重要的一环。
　　这么想了想，秦了下了床，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向隔壁走去。
　　谁知等敲了门却发现并未有人理会，秦了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日沈千戈确实是说了要去闭关。
　　“没想到这么着急...”秦了收回手，笑笑，边往回走边思索自己现在要不要也去闭个关什么的。
　　从他的屋子到沈千戈那儿不过数十步的距离，走到一半，秦了忽然停住了，下颌微扬，漆黑的凤眼直直地看向东面那片天空。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片巨大如一座山头似的，暗沉的云，在他凝视间正向着那轮初起东山的红日迟缓又沉重地飘去。
　　锋锐的剑眉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天有异象，必出妖孽。

　　就在此时，怀里的玉碟忽然发热。秦了拿出来，是季央：

　　“速来主殿，天阳城出事了”

　　沉沉的瞳孔猛地一缩。秦了再抬起头，那朵黑云，已然笼罩了整轮红日，嚣狂而不动声色地盘踞在万物之上。
　　四方随之陷入沉沉昏暗。

　　天阳城位于凌阳山下五里处，算是个中型城市。虽说与凌阳派没什么关联，却因距离原因，多多少少受凌阳派庇护。只是凌阳建派至今近三百年间，天阳城也不曾出过什么大的乱子。
　　秦了边往主殿赶边在脑海里摸索，上一世这个时候天阳城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眼看主殿近在眼前了，他却依然一无所获。
　　“或许是问题不大才没什么记忆吧……”秦了少有地勉强自我安慰，却仍难以忽略心头莫名而来的沉重感。

　　主殿内只有季央一人，看见秦了便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秦了走近了才发觉平日里一向温柔示人的师兄脸上已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愁绪。
　　秦了心头唯一的侥幸也随之破灭，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

　　“师兄”

　　“来了”季央见他脸色不好，勉强牵了牵嘴角，或许是想对自家师弟露出一抹笑来安抚，却还是徒劳。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眼皮，叹了口气，

　　“昨夜天阳城城主向师门求救，说是城中突起病疫，数十名医也难断根本，且这病传染极快。百草峰的明水师弟连夜携数十弟子下山救助，本想着有了凌师叔的上好仙药很快便能解决，却没想到今日二更明水再次传讯师门，”说到这里季央停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一碧色玉简，淡淡的灵力注入其中，虚空如湖面般泛起涟漪，缓缓浮起两行字——

　　“天阳病疫毒诡至极，一晚之间城中已沾染万名。弟子几人力有不逮，恳请师门相助。”
　　言语只这聊聊数字，秦了却瞬间头皮一麻——
　　万名......整座天阳城也不过二十万人口。

　　到底是什么病会这般凶猛？

　　在最后，明水附上了一张图片。那里像是一座巨大的广场，此刻那广场的地面上紧凑地铺着数百张大草席，一副副僵直的躯体就直挺挺地躺在那草席上，密密麻麻，一眼望去足有千人。那些人就这么孤单却又紧密地躺在那里，无以覆身，以天为被。也亏得如此，秦了终于得见那些患病之人的惨状——
　　看得最清的是一副青年男人的躯干——事实上从他那已经枯瘠的脸庞上已经无从得知他的年纪，只那一头犹自不甘心地在空气中狂舞纠缠的黑发勉强使人看出这人正值壮年。这人已浑身干瘦不成人形，像被抽干了血，又剔完了肉，最后只余一副薄皮包着的骨架，像一段枯木般躺在那里，那双应该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暮气沉沉地半合，微见一点瞳孔，也是浑浊如将死之人，灰暗地难让人看见一丝光芒。风从他的袖筒里穿进去，在那空荡的令人发怵的衣襟里追逐一番，又畅通无阻地从另一只袖筒里钻出来，再奔向另一段枯木...
　　整个画面里这样的人还有成百上千。
　　一个人或许难以体现，现在凡入眼之处皆是此幅景象，那广场之上绵延徘徊的沉沉死气几乎化成实质，如利剑，如尖刀，扑面而来，几欲令人心神崩溃。
　　秦了从刚开始起便沉浸在了绵长的思绪中，忽然猛地抬起头，与季央看过来的目光相遇。
　　那双清透的凤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巨大的愤怒。
　　看出他心中所想，季央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中饱含着沉重的悲哀，“你也猜到了吧，这根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病，而是......仙毒。”

　　这是来自修真界的迫害。

　　“仙毒……”
　　即便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等这两字真正被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时秦了仍是难以控制地脊背发凉。

　　天阳城虽说离凌阳派较近，说到底也只是一座不能再寻常的凡间城镇，甚至在凡人眼中都算不上什么名城。二十万人在这座城中生儿育女，生老病死，遵循着天道布下的每一道规则，活得小心而自足。那些穿云拂月、呼风唤雨的仙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梦，甚至他们中的一些人，此生行的最远的路也不过是从街口到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日子，平静又安稳。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甚至在修士看来甚为渺小的天阳城，到底是得罪了谁以至于遭此祸患？

　　季央看着他脸色越来越不好，有些担心，怕他心里难受便尽量宽慰，“凌师叔已经带着别的弟子下山了，师叔钻研各类丹药方子数百年，必然能尽早寻到解决的办法的，别太担心了。”
　　“凌师叔已经下山了啊”秦了缓了缓，心中凉意微微散去了一些，有些许暖。凌阳派虽说活得几乎与世隔绝，向来以不食人间烟火闻名，却从来不曾逃避身为仙家的济世之责。
　　“师兄，我们是不是也应该……”
　　季央点点头，神色又有些严肃，“既然这是修道者干出的祸事，想必也会考虑到我们凌阳会下山救人，那些人必然留有后手。百草峰的同门虽说精研药草，修为却并不高深，若是被那些恶人暗中……所以要让他们安心救人，必然还得我们在周围护着。”
　　“师兄说的是”

　　从主殿出来后秦了和季央两人径直朝山下那浓雾遮盖的天阳城御剑而去。在即将离开凌阳峰时，秦了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团黑云依然在万丈之上的高空张牙舞爪，几乎遮天蔽日。

作者有话说

　　自暴自弃 ?(?﹃??)